夏天更是汗漉漉的不易打理,一日下來,便會傳來股酸熏味。
婉娘每次為陳順安清洗衣物時,他都會抱怨。她隻是笑。
婉娘是陳順安第五房媳婦:章氏的表妹。
婉娘家室較之章氏更加不如,父母早亡,留下三女二男。
婉娘排行老三,早就嫁作人婦,隻可惜遇到了好賭的郎、上學的娃、要扶的兄弟……
不得不打幾份工。
婉娘每日來為陳安順煮早、晚兩頓飯,並打掃院落、清洗衣物,每月作價半貫錢。
其餘時間,則要去既賣清茶又賣酒飯的二葷鋪幫工,得閒回家還得搖紡車,織紗賣布。
好在去年她丈夫碰上高利貸,被活生生逼死,放貸的看在陳順安的麵子上,隻收八分利息外加本金。
婉娘這娘倆才算撿了條命。
陳順安走出臥室,迎麵便是六步進深的庭院,隻是並不規整,呈畸形的梯字形,外窄裡寬。
院牆上還有去年因大雨塌垮後,縫補的泥沙痕跡。
寒露已消,陳順安還是覺得有些發冷。
他下意識拉了拉衣領,快步踱入東屋廚房。
屋裡堆存的糧米、煤球、柴火擠得滿滿當當,靠灶眼的牆壁上有長期煙熏火燎後的黑垢。
而灶眼裡柴火未退,餘火煨著已經撤去鍋蓋的荷葉粥,
鍋邊還有兩張芝麻醬燒餅、一顆白雞蛋。
“呼……婉娘煮的荷葉粥就是地道,荷葉鮮香,梗米濃滑。”
陳順安讚歎一聲,就立在灶邊吃著早食。
食物帶來的溫飽,衝淡了陳順安臉上的蒼白。
他甚至長了一身毛毛汗,讓體內的陰寒都驅散許多。
大概是半月前某夜,陳順安送完水,回井上歸還水車後,照例巡視檢查‘沙礫井’。
雖然陳順安上值的‘沙礫井’隻是一口濁水井,無法直接吃食,隻能用來清洗衣物、灌溉作物。
但流水就是流錢,可養活了他們一大幫兄弟。
陳順安自然不敢懈怠。
沙礫井的井台上蓋著棚,更有專人徹夜看守,免得被歹人下毒,或者破壞井眼。
可那夜也不知怎地,立於井緣,陳順安隻覺背後似乎刮來一股詭異的陰風,竟吹得他頭重腳輕,一猛子就落入井中。
而守井的分明就在棚外,卻渾然不覺,任憑陳順安如何呼救,壓根沒聽到任何動靜。
好在陳順安命不該絕,仗著有幾分水性,苦苦堅持。
婉娘見陳順安久不歸家,心中起疑,連忙找上陳順安幾個同僚,連夥趕至沙礫井,將陳順安救下。
但井中陰冷,鑽骨透髓,也把年事已高的陳順安折騰去了半條命。
足足在家養了半個月。
不過還好,失足之後,陳順安也因禍得福,似乎開啟了某種了不得的東西。
那是一本喚作【三元水官真靈寶誥】的卷軸,在他腦海中沉浮不定,卻晦朔不明,似乎缺少某種必要的激活條件。
兩世為人,陳順安多多少少也知曉些道家術語。
寶誥,也叫誥章,乃神仙之旨意,頌聖之駢文。
若是搭配前麵的‘三元水官真靈’,似乎便是某種專門針對各種水官的寶誥,且會記錄各路水官的名諱、神權。
隻可惜,至今為止,陳順安都不知曉如何開啟這寶誥。
而養病多日,陳順安自覺精神頭已有好轉,胳膊臂膀也恢複幾分力道,便準備出門,上井送水。
‘砰!’
放下碗筷。
陳順安將碗筷留於盥池,待婉娘午後來清洗。
他走回北房客廳,從櫃上的香瓜狀糖罐裡,抓出一把薑糖塞入兜裡。
又將皮質水囊灌滿涼茶,跟短杆旱煙槍一道挎在腰間。
陳順安這才快步朝門外走去。
缺值半月,陳順安用屁股蛋兒想都知道,定有不少閒言細語在戳他的脊梁骨。
自家兄弟們倒是勿用擔心,主要是其他管片(送水範圍)的,比如那唐老鬼。
唐老鬼跟陳順安積怨已久,最初隻是為了爭搶一戶處在胡同交界地區的住戶生意。
再慢慢延伸至門戶之見,地域之爭。
唐老鬼是通州本地人,最看不起的就是陳順安這等攀高枝,落戶通州的泥腿子。
公平的歧視、為難每一位外地的。
而陳順安前兩年跟他乾過一仗,給唐老鬼開了瓢。
梁子就徹底結下了。
陳順安有些懷疑,自己意外落水,便是這唐老鬼下的陰手。
剛走出院門,一道神色匆忙的中年人身影撞入胡同之中。
“陳老哥,出事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陳順安耳邊炸響。
來人短衣赤膊,腳蹬草鞋,肌肉乾瘦,行動間給人一種機靈之感,也是個水夫。
“三德子,出了什麼事?”
陳順安看著此人,眉頭一皺。
三德子繃著臉,道,
“老哥,唐老鬼死了!”
“當了個溺死鬼,在他那口井裡泡了十來天,今兒早才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