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毒的軍隊如洪水自天降,其勢不可阻擋。芨兒欲兩邊攔阻,誰知戰場之上無一個聽她的,哪裡阻攔得住,倒激起豻部統領一片不軌心思。
豻部統領直至此時才悔不當初,不該將芨兒留著,否則也是個絕佳的戰功。他看芨兒雖被捆著,心思卻在前方戰場上,無暇顧及身後,身邊人也被雙方衝散,分不清敵我,遍地找不到,因此悄悄接近芨兒,伺機祭出兵器。他的本意是利用芨兒的疏忽,孰料自己也疏忽腳下,尚在芨兒五十步開外,就被金毛貂察覺出不軌心思,一口咬在腳腕上。
金毛貂細長矮小,擅長遁地,咬人之後三扭兩轉霎時不見。統領氣急敗壞,顧不上傷口,又欲施術法,誰知金毛貂忽地從地底鑽出,就勢蹦到統領手上,兩隻前爪抓牢統領手臂、胸口,照著顏麵就朝下啃,被統領使勁一摜,甩在地上。落地時,金毛貂慘痛哀嚎一嗓,立時又滾進泥土中,再不見。統領還惦記芨兒,卻來不及了,無毒率大軍已衝破層層兵陣、法陣,降至眼前。無毒一眼先瞥見統領舉刀在手,看他前方不遠就是芨兒背影,當即一揮寶劍,統領人頭落地。
兩部天兵,再加上芨兒帶來的五千兵士、數百家下侍從,幾乎全無活口。刀起刀落、命去血濺,樁樁發生眼前,芨兒哪裡見過這個陣勢,急得早說不出話來,一片眼淚茫然無出無落。戰場逐漸寂靜下來,芨兒這才聽到身後有動靜,猛一轉身,正撞上一個高壯身影,嚇了一跳,細看卻是她二叔,無毒。
無毒關切問道:“可曾受傷?”
芨兒瞪著二叔,仿佛冒然出現的陌生人,一句話說不出。
無毒看芨兒麵上惶恐,氣色卻還穩,這才放下心來,繞過芨兒,麵對整片戰場,手上一揮,腳尖輕輕一點地,腳下憑空出現七盞紫黑燈,將他包圍其中。無毒立於燈陣中,運功掐訣、腳踏罡步,適時將袍袖一揮,所有魂魄自戰場上飄蕩而起,順風全被收納進袖籠裡。無毒心滿意足收功,腳下的燈也霎時不見,倒是金毛貂從地底跳出來,兩隻前腿摟抱住無毒的腳,哼唧撒嬌不止。無毒低頭看看,笑道:“倒難為你還識得舊主,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他一手抄攬起金毛貂抱於懷中,另一手抓住芨兒的胳膊,扯著她轉身就走:“既然沒事,跟我回去。”
回到主帥營帳,無毒獨坐上麵,歪頭一手支頤,蹙眉看著底下,幾名丫鬟圍著芨兒或是奉茶獻食,或是捧著潔淨衣物,預備換下她沾惹上煙塵的臟衣,“小姐、小姐”地不斷呼喚。芨兒初始許久不應,忽然一下起身,手臂拂開丫鬟,茶飯衣服首飾散落一地,芨兒從他二叔準備的這些心意上徑直踏了過去,食指指著她二叔,指責道:“你為何要殺天兵!”
無毒一拍座椅扶手:“放肆!今日我保你救你是因著你我血脈,否則你就是外麵那些個一樣下場。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你閒逛,差點壞我大事。”
芨兒仍舊語氣強硬道:“你這樣行事就是不對。”
無毒質問道:“誰讓你來的?”
芨兒得意道:“是我自己的主意。‘小叔叔’沈衝天本來勸我不要聽外麵的話,不要管裡麵的事,可你是我的二叔,我唯一的親人,我若不管你,放任你被妖邪圍在裡麵,音信不通,生死難料,該有何麵目麵對逝去的一家人。今日我勸你,是因著你我血脈,否則你就是那些反賊一樣下場。”
無毒立時追問:“你見著沈衝天了?文惜寶怎麼跟你說他這位義父的?”
芨兒疑惑,照實回答道:“寶兒還能怎麼說。不過這一次寶兒因著外麵好些事,許久都沒歸家,他還不知他的義父被妖邪重傷,‘小叔叔’也不許我告訴寶兒,怕擾了他的正經事。二叔想必還不知,‘小叔叔’沈衝天來到東海外查訪妖邪,卻被妖邪所傷,挖去雙眼,拚著殘命才逃出生天,卻不辨方向,想要回南海,不期去了我那府裡。”
“沈衝天這麼告訴你的?”
“嗯。”
無毒起身,從後麵行李中掏出一隻匣子,回到芨兒身邊遞給她:“打開看看。”
芨兒好奇打開,不提防驚嚇過度,當即失手。眼看匣子跌落在地,裡麵裝載的物件就要滾出來,無毒忙一伸手接住,穩穩關牢匣子,仔細收藏。芨兒今日一連遭受數遭驚嚇,話語到了嘴邊卻吐不出來。
無毒道:“這就是你那‘小叔叔’沈衝天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被妖邪所害,恰恰就是他的義子,你的好丈夫文惜寶所為。天帝因著我的事遷怒沈衝天,文惜寶賣父求榮,帶人親剜了義父的眼睛,還送與我,說是要交換我的誠意。”
芨兒的氣勢早就被那雙圓睜睜的眼睛嚇回肚子裡去,聲音也低了許多,半晌才道:“寶兒忠義,性情實厚,不會是他。對,定是彆人冒他的名,坑害他。”
無毒拉芨兒在身邊坐好,緩緩道:“你那丈夫,屬實是個‘忠義’的。當年我見他時,他跟著衝弟,乖巧機靈,他義父說得出,他便做得到,確實十分的忠義。後來衝弟離開,白鹿老神帶領他姐弟,他對白鹿老神仍舊忠義,否則也不會學來那些本事到手。回歸天庭後,衝弟卻被囚禁北海,死生不知,他便又對我與大哥忠義。自衝弟以白鹿子身份回歸仙界,他立馬就去表忠義。這一次,我與衝弟俱不中他的用,他對天帝依舊忠義。你說他忠義,我信你,隻是覺得這般忠義屬實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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芨兒聽出無毒話中深意,回想沈衝天模樣,不覺心中似刀割。
無毒凝視芨兒,深情道:“當初大哥棄東方大地於不顧,將東方大地儘付與妖邪,我就向大哥保證過,你一直在天尊府中,一旦天帝追究,我必能保你無恙,護你一生,留存大哥最後一絲血脈。可惜今日二叔要食言了,今後我再護不得你。”
芨兒苦勸:“二叔,回頭要趁早。”
良久無聲,無毒也是太久未向人傾吐,心事沉重壓胸,令他長歎息道:“正如斷送你祖母前程的不是沁風,害你祖母與姑母不能回歸仙界的也不是沈衝天,其後種種,更非沈衝天與冷月影所能為。他們固然可惡,卻不是背後主使真凶。我緲雲真仙一脈,來源於魔界中,代代弟子不能擺脫,徒為仙界忌憚。”
“至於衝弟,本就是天帝與府君一手造就,為斷絕他的羈絆,天帝窺探冷月影的機密,將沈衝天白鹿本相之事密告魔界,害他女兒。不論八百年、八千年、八萬年,沈惜墨永遠都彆想回來。甚至於小南經略神與岑呂夫人,都說被妖邪所害,反正冷氏也因西海要案商量著要與沈衝天一個威懾,反正冷氏有妖邪輿圖,誰在乎個中真假。”
“要說最無辜的,當屬百裡諾,本來與沈大姑娘許情許身,最後卻得了一個石頭山的妻子。若能長長久久相守,也就罷了,卻因自己的身世被天庭利用,妻子沒了,還落得誘惑文惜寶的罪名,莫名成了主使。”
“我們三個其實都是胸無大誌的,隻想著自己的小小歲月,便是這份心事,天庭中的那位陛下也不能容。既不能容,便不用他來容,既看我等像個會謀反的樣子,便謀反一個給他看明白。”
“其實文惜寶對你還算好,他不說,你也不須質問,趁著尚未攪和進來,趁著天黑,及時抽身,如你說我的,晚則悔矣。芨兒,回凡間你的來處去吧,你有道場,不愁香火供奉,縱使沒有,做個自在地仙,遊走三界間,開開心心,不要再來問這裡的事。若是你的二叔還有命存下來,待諸事安定,自會尋你,就看蒼黃與不與我叔侄這緣分了。”
芨兒越聽,心中越是淒涼,也知再回不去從前,卻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她試探問道:“弟弟尚小,何況恩怨至此一世,對錯都在一身,不論二叔結局榮與辱,他都不該受牽連。南海那邊的惜淵弟弟更小,日子恐怕也不好過,不如由我一並帶走。當初‘小叔叔’沈衝天帶著我們三個在凡間,我亦可學他的樣子,我這位姐姐,總還有些用處。”
無毒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歸處,他們雖小,也自有宿命寰回。”
芨兒即使再不舍,也知情勢緊迫,不與她多思多牽扯,況且她弄丟了這麼多人,一旦回去,縱使文惜寶不怪罪,天帝也未必饒過,不如離開。無毒送她至帳外,眼瞧著天雖黑,風不甚涼,可腳底寒意卻越來越重,寒意侵骨,使人遍生恐懼。無毒當即明了,是沈衝天不知在什麼地方開始有所行動,為保萬一,他須立時回應。
無毒當即於掌心攢出一團小小青紫火球,送與芨兒,叮囑道:“這是由你方才所見收斂的那些魂魄所製,你將身軀全部至於它的光華之下,妖邪認你做同類,必不傷你,一路可保你安然無恙。”
芨兒接過小火球,見它還算亮堂,卻不灼手,在掌心跳躍舞蹈,隨心意照亮,十分的伶俐可愛。至此,芨兒終露一絲笑意。
趁著芨兒專注小火球,無毒將侄女從頭到腳掃視一眼,暗自點頭。臨行時,他送與芨兒最後一句話:“記住方才你的話,是非對錯隻在自身,恩怨糾葛隻此一回,絕不留與後世後嗣,務必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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