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庭在冊的兵士共計二十一部,其中幽冥兵七部,水兵五部,天兵十二部,眼時除去幽冥兵在府君手中掌控,輕易調動不得,水兵暫時不須調動,兩部禁軍死守天宮不能動,已派出兩部天兵對付四處妖邪,兩部天兵坐鎮東方,嚴防死守無毒。而勾、匡、驪三部天兵剛被派遣出去對付百裡諾並他手下數萬魅影陰兵,暫未有消息回來。
天帝估摸當下情形,愈想愈覺心煩,看著滿案奏折,火從中起,滿腔隻剩氣躁,不覺扔了筆,朝後仰倒養神休息,不知不覺間,一個恍惚身影走近。
身影高大挺拔,頭頂高長冠,狀如羽翼待展,天帝不禁提防起來,小心翼翼問道:“是誰?”
身影忽笑出聲:“陛下才幾日不見我,怎就又忘了我。”仍舊是冷月影。
天帝仍舊謹慎:“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不必說,必是聽說你那故交的事,前來報複朕,替他討一個公道。”
冷月影的身影道:“陛下何出此言。臣隻是陛下心中記憶殘存,心底自說自話,與外麵事何乾。臣隻是問一問陛下,為何不信臣一片赤誠,不聽臣肺腑之言,否則麵對老神時也多幾分硬氣。那日白鹿老神隻一嚇唬,令陛下在諸朝臣麵前顏麵儘失。陛下以退為進,雖當時不大好看,其實為明智之舉,否則激怒老神,收回所贈頭顱,不單於顏麵上毫無益處,白白將天下拱手送人,沈衝天的目的不達自到。”
一句話直中天帝心底,他愈加相信這個心中的記憶,問道:“卿有何高見?”
冷月影的身影道:“文惜寶忠耿直爽,卻少心機,能死守天庭,保陛下安穩,卻不能應對外麵亂象。府君與仙界不是一路,仙界死生與他何乾,因此隻是個袖手觀熱鬨的。如今之勢,這兩人可用不可大用。”
影子灼灼真心之語,令天帝放下提防,誠懇問道:“若依著卿,外麵那些朝臣,還有幾人是可用的?”
冷月影的身影道:“南方那個龍女,與陛下同出一族,一向忠心可鑒,且與她那丈夫不是一心,陛下儘可放心起用。現在這位西方天尊,一身蕩魔本事,雖說有些左性,常惹陛下動氣,於天下而言卻是個好事。”
天帝聽影子道出“那個龍女”之語,果真是冷月影的口吻,不禁自笑。緊接著冷月影的身影又提及幾位文武星君,其家世師門、目前所居職位、性情稟賦等一一脫口傾倒而出。自從沈衝天消失於朝堂,天帝也曾思索過朝臣謀事之位,卻未能了解如此詳細,一時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心底記憶,還是真的冷月影魂魄前來相助,心思之中竟恍惚起來。終於,他聽冷月影的身影道一句:“臣也知,不論兵事、律法、朝堂,臨事換人乃一大忌,隻是庸人乾政與朝堂百無益處,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陛下若依我的話,再無不行。”
至此,天帝也隻得道一句:“多謝愛卿不計前嫌,過來相助。”
冷月影的身影歎息道:“這世界所立,也有白鳳一份功勞,臣不忍看著先輩辛苦毀於後人之手。便是自臣出仕以來,這三界中,哪裡不曾灑過臣的鮮血,實不忍逆賊踐踏。”
天帝聽見這話,良慨頗多,一時竟忘記了冷月影也曾是“逆賊”中的一個,隻是歎道:“縱使滿朝皆如愛卿,也是老神造化之下,這一次惹下白鹿老神,下一次又該如何?”
冷月影的身影驚訝道:“怎麼陛下還未回歸本來麵目嗎!白鹿老神已然出現,陛下再猶豫,被老神奪取先機,給了他的兒子,陛下可就一敗塗地了。”
天帝迷惑道:“朕還以為你兩個是生死至交呢。”
冷月影的身影道:“我兩個同經生死,卻非至交。想來曾經也是至交,故而在陛下心中認定我二人生死不離,就在陛下心底,我的旁邊便是他的影子。可天下皆錯認我倆,我錯認他。白蟒不存,白鳳白鹿二取其一。他早早領悟,隻有我蒙蔽其中,不了解祖父苦心,如今卻後悔無路。他假充憨實性情,騙取無毒信任,害小阿毒自毀前程,失我良友,更騙我將一份家私交於他手,中飽其私囊。”
天帝插話道:“卻替你保全下一雙兒女!”
冷月影的身影冷笑道:“凡間從上古至今多少朝代覆滅輪轉,其中新君迭起,誰見壯臣護幼主以利中興,不過掩人耳目,替他招買人心吧。現如今的十方城便是例證,陛下但可冷眼觀之,若百裡諾兵敗,必責之金玦孩兒,獻出我的孩兒以求自保;如若兵勝,百裡諾、小阿毒、小災星三分天下,與當年老神何異,哪裡還會容我的孩兒一份位置。”
天帝道:“縱使朕信任你,可如今外麵諸多亂象擾心,你讓朕的心如何能淨澈下來。”
冷月影的身影一時也難答,雙方都沉默許久,冷月影的身影率先道:“有一處境地,陛下應當知曉。當年白鹿老神碎昆侖一角化作萬裡黃沙,困住四位大妖邪,惹昆侖主人將仙山遷至西海外。昆侖上原有一株杏樹,也一並跟著挪走。那是天地初開不久所生靈物,年年落英集聚根下凝結化作白玉床,內中積攢下億萬劫不滅的精氣,陛下隻消派人將白玉床搬來,坐於其上,當助陛下靜心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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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豈是輕信之人,淡淡道:“有這樣好東西,你冷氏竟未動心?”
冷月影的身影道:“祖父知其珍貴再不能得,也曾敲下一角,雕琢成玉玦送與臣,臣從前腰間不離的便是,自從在西海出事,玉玦也不見了。如今為防備玉床被妖邪或是不軌之人盯上,陛下當及早下手。”
天帝道:“你說的話,朕自會驗證,若話已說完,便該退下吧。”
冷月影的身影淡笑回應:“自然,將來陛下心事無定,臣自來協助,臣告退。”
天帝隻覺眼前白晃晃刺目難忍,立時躲閃睜眼,正見書房天頂藻井,才知又入了幻夢,不由長歎一聲,喚道:“宣文惜寶。”
文惜寶赴東海所受驚嚇剛剛回轉,聽說又要上昆侖尋什麼玉床,不欲去卻不敢說不去,自接下聖諭便開始戰戰兢兢,一路所遇妖邪叛軍與他而言還算輕巧,生怕碰見他那沒死的義父、行蹤難定的老神,自己命該往何處寄存。幸好來去皆十分的安穩,幾處都沒撞上熟人。昆侖主人聽說文惜寶來意,親自帶路上山,於山壁上尋到億劫老杏樹。文惜寶在昆侖主人身後,看杏樹不似十方城的大柳樹粗壯,嬌嬌滴滴仿若芨兒才栽下的那盆蘭花,胳膊粗的樹乾頂著簪子粗的枝椏,上載滿樹雲彩般的花朵,好似小兒戴大冠,又透出幾分滑稽相。樹下落英不朽不枯,堆積能埋人的幽香殘雪。昆侖主人指揮手下力士,從根基下摸索到比泥土更為堅硬之物,拂去上麵的花瓣,果然露出碩大無暇的一塊白玉來。幾名力士將玉石從厚厚的花瓣中深挖出來,幫文惜寶搬運回天宮。
天帝終於見到冷月影的身影所言那張玉床,其實就是一整塊極大的白玉石。玉石橫過來比落師門還要寬,立起來比六層的天舸門還要高,房間內絕放不下,隻能橫躺院子裡。若在日間,便見玉石白中泛粉,剔透似冰,潤如酥油,觸之不覺涼硬,渾身不染一絲瑕,夜間卻悄悄隱於夜色中,絲毫不見其形狀。不論何時,玉石渾身都透著幽幽沁香,似花香卻更清幽,似草木卻更綿軟,若實在挑剔處,就是玉石殘缺一角,卻恰好印證冷月影所言。天帝見此,於心底冷月影的話更為深信不疑。
當下一眾內侍服侍天帝坐上玉床。天帝隻道要休息一刻,留下數名日常服侍習慣的心腹之人,其餘全命令在遠處靜待,他至此雙腿盤坐,手抱混元,合眸漸漸入了心中。身邊內侍並守衛的文惜寶,看著天帝越來越沉靜,身邊卻越來越清涼,就見無數雪霰從玉床上緩緩騰起,雪霰凝聚成花瓣,花瓣成花團,花團成彩雲,將天帝自腿腳向上包繞。天帝坐於玉石之上,雲朵之中,渾身逐漸鬆弛,神色舒展,外圍的人們才放下心來,安靜等候。
天帝雖合眸,眼前卻明亮無比,無數景象飄過,從沈衝天渾身是血眼眶空空矗立眼前,至他一身神采被眾仙家圍擁中間,聽眾仙家口中喚“白鹿子”不住,麵上神色舒然;再至他凡間裝扮,盲著眼跪在殿上,身旁寶鑒中赫赫然映出一匹高角白鹿;乃至天帝與府君攜一點清靈,於晚間悄悄尋到一名繈褓男孩,一個在上,自囟門收走男孩魂魄,另一個在下,不失時機將一點清靈殘魂放進男孩心中。樁樁件件往事似觀燈一般從天帝眼前心中閃過,閃過便轉瞬不見,心中也便覺輕鬆些。不知過去多久,越來越多的往事似故人,與天帝招呼一聲之後便遁入無儘黑暗,再尋不見,想不出,天帝心底也愈加透徹,從心至身都覺飄然若無物。可惜天帝不察覺,外麵不論內侍還是文惜寶均看不到,書房角落中一隻黑色匣子無聲而開,裡麵悄摸竄出一股黑煙,識路一般,徑直撲向玉石上的天帝,夾在雲朵之中,將天帝包繞,越纏越緊,逼入天帝體內。天帝這時才驚覺渾身異樣,仿佛有人在他身上點了三把火,他猛收功睜眼,身邊雲朵也霎時消失無蹤。內侍們並文惜寶一擁上前,就看到天帝額頭、胸肺、脘腹三處顯現三點紅光,其中胸肺、脘腹兩處的更是映出衣服之外。
不提防間,天帝忽然四分五裂,頭顱從頸上飛出,四肢各自分離身軀,飛舞在半天中,身軀獨自盤曲遊動不休,底下所有人嚇得驚慌無措。約摸半刻功夫,天帝一身所有又回到玉床上,重新拚湊出一個完整模樣來。
所有內侍均躲在文惜寶身後,摸著他早驚嚇濕透的後背、腰帶,推著他走在最前,小心翼翼接近天帝。天帝本來閉目,霎時睜眼,嚇得文惜寶心中突跳,寶刀幾乎就要抽出來,恍惚間仿佛見到天帝瞳仁閃了兩下,一時也未琢磨明白,就聽天帝開口長歎道:“朕的心裡從未這樣明白過,果然舒暢,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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