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聞聽詳細，無力跌坐椅上，半晌不語。百裡諾謀反，白鳳血脈遺存，他都不懼，唯恐擔心不計其數的魅影陰兵。當初大戰之時，魅影陰兵依托於大柳樹結界而存，並不牢固，如今確是實打實的，一旦對抗起來，吃虧的唯有仙界。
天帝繼續問道：“西方、南方可有動靜？”
文惜寶道：“兩處固守不動，兩處宛如河堤，想來暫時可以困住陰兵。尤其南方，行動更是快人一步，似是早有準備。臣大膽揣測，百裡諾起兵雖不是好事，卻打草驚了另一條潛藏的大蛇。”
天帝聽得明白，心底灰落不欲再聽下去，隻想著打發文惜寶並金甲神統領一起離開。文惜寶猶豫徘徊不肯去，索性大膽問道：“陛下可是要提審臣的義父？”
天帝試探道：“他的心思輪轉、言語談吐永遠在人之前，且軟硬不懼，動刑無用，況且他那瘦弱身軀，很禁不得大刑。你究竟是擔心你的義父，還是有把柄在他手上？”
文惜寶低頭躊躇許久，忽然重又跪地，叩首道：“義父撫養我長大，教授我一身本事，又有姐姐與祖父引導我證道，我才有今日。我實不忍看著義父沉淪無可救贖。”
天帝聞言，打發走一應內侍、侍衛，隻留文惜寶一個在身邊，至此他諄諄而道：“當日你得證仙籙，戰功隻在其一，是你一片孝心成全自己，你的孝誠之心，天地可鑒，朕豈能不明白。如今四處亂象，折損多少忠臣重臣，一旦平息，不言彆處，單東海一方世界又將無主。這一回，朕勢必要選出個家世身世兩清白，忠孝兩全，又與朕一心一德之人，代替朕管理一方水土。你諸般全備，又曾得老神親身傳授本事，這樣的大才，朕若不用，可向哪裡再尋去。可惜你的年紀略輕，政績戰功無一突出，當此亂世，須得好好珍惜。”
文惜寶忙又叩首道：“白鹿子、連同無毒叔父、百裡諾，甚至已經湮沒無存的冷月影在內，四人曆經魔界重重劫難，早結成異姓的兄弟。這事還是無塵老頭的撮合，挑選出性情本事各有來處、心誌堅韌牢固、意氣不滅的四個攢聚在一起。因此外人看著他們雖分分合合吵吵鬨鬨的，實則生死不離，分毫動搖不得。四人各有各的長處，聯合則攻無可破，須得拆開來。至於白鹿子，他的長處在於謀略，合縱數方勢力，實則是四人中軍師謀士一般的存在。在他身上有一條盲猊蛇，隨煙而化，無處不到，專替他收集信息，聯絡四方。白鹿子常帶它在身邊，有盲猊蛇在，不論陛下將白鹿子關押何處，依舊無用。有白鹿子在，百裡諾與無毒兩處看似一東一西，實則同起同休，整齊劃一，如長蛇陣一般，首尾相合，攻首則尾應，攻尾則首應。欲破亂象，須得從白鹿子開始。”
天帝憶起往事：“盲貎蛇？那東西可是不算大、黑漆漆的？”
“是。”
天帝一指文惜寶：“繼續說下去。”
文惜寶索性將素日所知所見全部吐露出來：“沈衝天隨身的幾件寶貝，從前那匹長翅膀的烈焰馬算作一個，可惜死了，他自此失了腳力，身邊再沒尋到心意相通的坐騎，因此跑不快也跑不遠。一副風水雙劍，曾被他當做禮物送給冷月影的一雙兒女，冷氏出事後又被他尋回來，日日帶在身邊，如今看來，正是他借寶劍藏匿叛臣之後，也說不準。如今西邊出現兩隻白鳳，這裡隻管問他要風水雙劍，若是交不出，便是罪證。金蟬劍是他師父遺物，他愛惜如命，乃他自身少有的幾個短處之一。”
“原來如此。”
文惜寶口中仍不絕：“當年西海無故沸騰，小災星奉旨查訪，其實查到東西了，就是那條碩大的白豸。白豸肚腹中還有三個黑箱子，當時臣就在他身邊，可惜還沒看清，更未知曉裡麵裝載，就被小災星私藏起來。”
天帝立時警覺：“什麼樣的黑箱子？”
文惜寶依回憶描述道：“三隻箱子一般大，渾身漆黑，無鎖無鏈無鑰，具體的臣沒看清，隻聽他嘟囔一句，‘為何竟是龍’。”
天帝立時驚呆：“果真有龍！”
文惜寶斬釘截鐵道：“正是，臣不敢撒謊。”
天帝仍舊疑惑：“那兩個可是鳳與蟒？”
文惜寶也不知如何答：“這個臣實在不知，他沒容臣細端詳。不但如此，他的手上有一副輿圖，末尾處用細筆寫了‘於不用眼處方是成功’字樣，更是十分的奇怪。”
天帝已不知該說什麼：“你可知那是什麼圖？那就是能引動妖邪，當年禍害東海、西海的那副輿圖，幸好如今在朕的天宮裡鎖著。朕還以為是冷氏所為，看來他才是罪魁禍首。很好，很好！朕一向信任他，他就是這麼對待朕和朕的天下。”
文惜寶仍舊不休道：“其實他與南方天尊多年來早就不和，什麼舉案齊眉、如影隨形，都是做給外麵看的。他的家當財寶近些的都在秘神府，遠些的經由百裡諾協助搬去十方城，據說裡麵還有窩藏下冷月影的一份家私，當年宗律星君與他拌嘴，所言其實不假，隻不過大家礙於顏麵都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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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歎息道：“朕已不想再聽關於他的話了。”
文惜寶低頭思索一陣，轉而言道：“兩路叛軍中，眼時棘手的是魅影陰兵，不過陰兵背後的百裡諾修為太低，根基不牢，一擊即垮，其實真正難對付的是無毒。無毒手下有十四大將，掌控精兵十萬，還有東海無數財寶，一旦突破妖邪防範，頃刻間就能踏平下十三重天，揮師天宮。不過無毒有一個邁不過去的弱點，相較小災星，他更在乎家人。當年小災星借比試的名義，挾持無毒的姐姐，誘惑他的母親出關，又被冷月影動用私刑，奪下一雙眼睛硬換在小災星臉上，替下他一雙盲眼。若能將眼睛取下還給無毒，動他仁慈之心，底下軍隊也必不會太牢固。”
天帝試探問道：“他可是你的義父啊，你竟想著剜他的眼睛！朕隻聽聽都覺寒心。”
文惜寶忙叩首道：“世人隻道養育大恩，卻不知他殺我一家，若他的養育是大恩，那我父母生我養我至八九歲上，又算什麼。他假充仁義壯舉蒙蔽我這些年，令我替他衝鋒陷陣，奪取軍功，遍數三界，似他這等心狠的，再無第二個。我豈能再受他欺騙，就是陛下與諸天星君，俱是一片真心對我，我又怎會有背叛之舉。”
天帝點頭道：“既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
沈衝天被天帝打入天牢，隻是關押著，並未動刑，事已至此，他知辯解無用，也不須辯解，隻雙手摟膝穩坐，靜靜等待著。大約過去一日時光，忽然外麵起了動靜，緊接著一隊士兵引著一人到了跟前，沈衝天抬頭一看，不禁又喜又驚喚道：“寶兒。”
文惜寶麵無表情，淡淡使喚道：“開門。”
沈衝天掃視文惜寶一身上下，放心道：“很好，看來陛下並未因我的事牽連到你，既如此，義父就放心了。”
文惜寶矗矗直立，垂眸盯著沈衝天，輕輕言道：“奉聖諭，白鹿子，現任秘行緝訪神沈衝天，收留叛臣後嗣，勾結反賊逆反天庭，行不赦之罪，現已將府邸收繳查抄，全部人口、物件一應歸公。沈衝天其罪不赦，同夥無毒、百裡諾罪行難書，然陛下心懷仁慈，不忍朝中重臣、混沌血脈就此斷絕，略施懲戒，望爾等知錯悔改，未為晚矣。沈衝天，依天庭律法挖去雙眼，在大殿跟前，由眾文武重臣監督，經霹靂天火鍛煉出一身修為，殘軀監禁南海水底，永不得出。”
沈衝天麵上親切不再，抬頭冷冷盯住文惜寶：“是你向天庭告發，卻仍舊一身朝服，果然將自己擇剔得乾乾淨淨。”
文惜寶回懟道：“犯錯的是沈氏，文氏向來無罪。”
沈衝天忽笑道：“這副口氣，與你父親當年如出一轍。很好，我自你八九歲上收養至今，果真是頭養不熟的狼。”
文惜寶亦笑道：“義父是‘不敗狼王’，寶兒受義父教誨，自然也是小狼。”說著深深一揖，起身道“多謝義父多年養育教誨，寶兒永生不忘。都彆愣著，行刑吧。”
當即有兩名兵士從文惜寶身後應聲而出，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沈衝天，牢中行刑的星君走上前，道一聲“得罪”，沈衝天並未看他，仍舊直直盯著文惜寶。行刑的星君自顧自走到沈衝天麵前，看他雙目圓睜，灼灼凜光早已逼出眼眶之外，不免有些膽怯，壯著膽子，一手執利刃，一手輕撫額頭眼眶，不待對方反應，利刃霎時插入眼眶之中，朝下一轉一扭，一顆完整眼珠落地，鮮血才想起噴濺而出。緊接著，又是另一隻眼，隻在眨眼工夫，兩隻眼睛都被剜出。沈衝天一聲不吭，幾乎將牙咬碎，待左右扶持的兵士鬆手，立時朝後仰倒去。
文惜寶眼睜睜看著義父霎時變了模樣，心中生起騰騰不忍之意，隻是想到此事關係謀反，非同小可，萬不可能將自己牽連進去。而如今天帝更是承諾，一旦功成他文惜寶便可一躍而成東方天尊，因此逐漸堅定了心意。
眼下事不宜遲，文惜寶依著聖旨，忙命人架住沈衝天，跟著他一路從天牢又拖回金殿外。一來一去間，不過一日時光，諸位朝臣星君再見沈衝天模樣，頓時嚇個不輕，人人噤口寒顫。金殿外麵台階上，天帝正襟危坐，目視沈衝天被帶到階下，開口問道：“這一回，可有什麼要說的，彆說朕不容你辯解。”
沈衝天頭麵衣服上淌滿鮮血，血猶未止，一開口血沫飛濺，略顯囫圇道：“留我的命，留你的命；煉化我，你會悔不當初。”
天帝道：“不用你提醒，朕早已後悔了。來人，將逆賊即刻扔進法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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