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影接過來，瞟一眼，鼻子“哼”一聲，懊惱扭過頭去。
玉壺真人對沈衝天道：“我接到信，還想著如此頑劣的一個人，居然冒名頂替，打著老十三的幌子犯下諸多大錯，定是圖謀不軌，誰想竟是真的。當年老十三不忍浪費你的仙家血脈，也深知師門規矩，能冷眼取中你，是你自身性情、悟性都有可取之處，並非為這一個師徒的名分。如今事過境遷，你再不是當年青澀善良，又背負諸多案底在身，我若此時許你入門，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沈衝天聽到前麵的話，滿心歡喜，誰知後麵急轉直下，他四顧茫然無措：“師祖這是擔心惹禍，不打算認我？也罷，走出這間大殿，我依舊以我的方式活著就是。師父一生無兒女，無弟子，連身旁的親近人都沒有了，我勉強算作一個。你們擔心惹禍上身，我不擔心，回去接著供奉師父的牌位，以我的方式繼續為師父報仇。”說完，忽然感覺身旁一陣風，將牌位吹走。沈衝天側身一撲，沒成功，眼睜睜看著牌位飛到半空，徐徐落在真人手中。沈衝天再仔細一看真人手中的東西，右手趕緊向左臂縛著的劍套一摸，頓時怒道：“給我！”
真人不理會他，輕撫著金蟬劍和牌位。牌位很簡陋，是當年沈衝天照著外麵的式樣，自己拿木頭比劃著拚湊上的，上麵以小匕首歪歪斜斜刻著“沁風之靈位”幾個字，天長日久，牌位前麵已被煙火熏的顏色極深，滿身卻一塵不染，看得出供奉之人的虔誠和細心。
真人喃喃輕問道：“為何隻有這幾個字？”
沈衝天老實回答：“師父身後職務剝除，封號褫奪，我又未正式拜師，寫什麼都不合適，隻有這幾個字，聊表心意。”
真人語重心長道：“你可知牌位是供奉魂靈的，老十三魂飛魄散，你白白供奉的是什麼啊！”
沈衝天頓時暗淡了神色：“本來不知，但我知心誠則靈。牌位有靈，師父冤案終於反轉之時，師父終有回來之日，到那時我就不白供奉了。”
真人歎息道：“傻孩子，你師父她回不來了呀！”話出口，自己眼眶先紅。
真人又看看底下跪著的沈衝天，忽然將牌位向上拋，牌位懸在半空一動不動。他對沈衝天道：“既然你說牌位有靈，那你如今能否拜上去，到老十三跟前，以今日之你，再一次征得她的同意，我便收下你，惹禍背鍋，我認了。若是你不願意，身後大門敞開著，你隨時可以走。隻是今後再不許你提老十三一個字，更不許妄稱她的弟子。”
沈衝天抬頭看看；“今日我既來了，就絕不回頭。但我不會駕雲，無法騰空。”
真人等得就是這句話，他將金蟬劍一丟，頓時半空一片金光，金光散去，顯出一段樓梯，從沈衝天麵前直通到牌位前麵，每節台階上都生出無數寸長參差不齊的三棱荊棘刺。真人吩咐道：“一步一叩首，拜上去，向你師父贖這些年的過錯。”
底下眾人都提心吊膽地看著沈衝天作何選擇。沈衝天不慌不忙站起身，仰望樓梯，緩緩沉了一口氣，高喊一聲：“師父，弟子沈衝天拜上！”說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當即來一個五體投地，深深紮入荊棘刺之中，額頭、雙手、雙腿血立馬流了下來。
這時，不單是前麵的痛苦，沈衝天感覺後麵忽然背負上一個極沉重的東西，猶如負著一座大山，將他重重壓在地上，難以直身。原來玉壺真人將他的耳環變作車輪大小，遍生倒鉤刺，倒鉤刺入後背，牢牢勾住皮肉動彈不得，鮮血順著肋骨一條條留下來，霎時染紅白衣。沈衝天渾身沒有一處不是痛入骨髓，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控製住顫抖的身軀。
真人喝道：“一下就受不住了，想想你這些年作的惡，想想那些數不清的冤魂！隻要你回一下頭，所有懲罰立時消失。”
沈衝天聲音都開始顫抖，卻隻剩一句話：“既來了，絕不回頭！”
他因背後負重，雙腿流血，隻能曲著腿慢慢起身，一腳微向前挪動，慢慢邁上一節台階，另一隻腳跟上，雙腳立於荊棘中，腳心早被刺穿，有的棘刺甚至穿過腳掌從腳背冒出來。待立定又跪下，高喊一句：“師父，弟子沈衝天拜上！”又一五體投地。
沈衝天就這樣一步一步向上移動，身後所過之處滿是鮮血，樓梯、棘刺皆被紅染，鋪出一條暗紅色的路。走了有二十來步，沈衝天因三個月水米未沾，又在殿上折騰多時，此時再來這麼一個酷刑，隻覺得眼前昏花一片，眼睛難睜，頭腦嗡嗡作響，呼多吸少，渾身已經軟弱不聽使喚，身體搖擺，漸漸萎軟下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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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此時求情不是，又不忍看，眼前慘不忍睹，心中糾結萬分。列依容畢竟撫養多年，更是心痛，見沈衝天聲漸低、氣漸弱、身漸軟，口中直呼“我的孩兒”，淚落如雨。
龍廷見左右眾人毫無作為，他再忍不住，也不管殿上有多少仙家，長輩，直接以天狼話喊道：“老十九，朕在此，聽朕說話，跟著朕大聲背出來！先祖有訓，當傳兒孫。一生戎馬，固受邊疆。……”
沈衝天拚儘全力，吃力地跟著，以天狼話背誦：“先祖有訓，當傳兒孫。一生戎馬，固受邊疆。立足皇廷，執掌四方。西北天狼，星宿高張。照我兵戈……”越念，龍廷的聲音越低，沈衝天聲音越高，到最後，大殿上隻剩沈衝天高聲背誦祖訓。他也終於鼓起氣力，咬咬牙弓起背，慢慢跪好，抬起眼望著前麵的路，喘息幾次，又開始高喊：“師父，弟子沈衝天拜上！”緊接著又一個五體投地。龍廷終於鬆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沈衝天終於邁上最高一階，朝著師父牌位深深叩首：“師父在上，弟子來了！”話音落地，背上負重，荊棘刺，連帶台階統統消失不見。沈衝天發現自己竟然還在地麵之上，身旁並列擺放著金蟬劍、耳環、牌位。
玉壺真人忽然發問：“知道多少級台階嗎？”
沈衝天殘喘一口氣，當即怔住：“剛才沒顧上數。”
玉壺真人慨歎道：“五十七級，對應你在凡間曆五十七歲，歲歲該災，一步一歲月，一步一荊棘。金石刑罰為劫，藥水鍛煉為劫，不曆劫，何以脫胎換骨。前麵的凡間歲月已告段落，後麵的仙家世界終敞開大門。沈衝天，你得拜老十三為師，受她啟蒙，是你一生之幸！老十三收你為徒，亦是她一生之大幸！你須牢記自己說過的話，若有任何困難，可到洞府之中找我，師祖為你解困。或者你也可就近尋找常駐人間的北鷹神，那是你的七師伯，有我今日這話，她必幫你。”
沈衝天顧不得滿身滿臉的傷痛，鮮血，當即朝上三叩首：“師祖在上，受孫徒大禮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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