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衝天聽著統領前言不搭後語的囑咐，想到終於有機會離開軍營，不需自己費勁，還是官家出錢送自己去中極城，實在不能太好。雖說一時吃不準事中蹊蹺，他還是興高采烈地隨著護送壽禮的小隊人馬出發。
踏上行程，沈衝天環顧四周，三駕大車滿載壽禮，十來個船桅杆一般高大，胳膊有自己腰粗的威武軍士手持各色兵器，一直不離左右隨行護送，相較之下，自己倒顯得多餘。與自己一同挑選出的年輕軍士，隻在初見麵時衝他笑笑，一路行來，始終緊抿嘴，間或朝他瞟一眼，立即收回眼神，垂著頭，一句話不說。沈衝天決定打破沉默，他嘗試著詢問對方姓名家鄉等事，迂回打聽此番行程的目的。
對方終於抬起頭，兩道墨眉微蹙，輕遮下麵英俊不可多得的深邃雙眸，此刻透露出由內而外的局促不安。他朝沈衝天隻略一拱手道：“鄙姓百裡，百裡諾。”下麵再無話。
沈衝天回應：“百裡公子，沈衝天這廂有禮了。此番行程得與百裡公子為伴，實乃萬幸之至，沈某初來乍到，一路還望百裡公子多相提攜。”
百裡諾終於略展顏麵，開口道：“我聽說過你，前些日子剛從那邊投誠過來的。修行不成，凡間事也耽擱了，仙不成仙，俗不成俗，可惜一個好人才。你也彆‘公子、公子’的稱呼，喚一聲‘兄弟’，就是看得起我了。”
沈衝天沒話找話說：“百裡兄弟也是得道之人嗎？”
百裡諾爽快道：“衝天兄弟抬舉。不過，修行乃是人人必經的普世之道，除非家中窮困潦倒，或者資質實在太差的。難道那邊不是這樣嗎？至於我自身，說出來實在慚愧，見識有限，連修行的門檻都沒望到呢。”
沈衝天歎息道：“咱兩個的本事倒是毫無二致。這次出來，統領不許帶行李，連個防身兵器都沒有。真遇上歹人，你我赤手空拳，又沒修為，自身都難保，怎麼護著這幾車壽禮！”
百裡諾更加疑惑，歪頭看著沈衝天：“我說你一路沉思，原來是在惦記這個。你不會當真以為，統領派咱倆出來是護送壽禮的吧？”
沈衝天問到玄機，忙追問：“不然呢？”
百裡諾微微笑道：“首先，我們君仙界廣受教化，地界清平，百姓安定，無人滋事。再者，真有萬一，”他抬頭用下巴指指那些高大的軍士，“不是還有他們嘛。”
沈衝天繼續追問：“咱兩個又算什麼？”
百裡諾故作神秘道：“你知道采補陰陽，入藥為引嗎？”
沈衝天猛然想到當年冷月影打趣他說的那一番“入藥”的話，當即驚愕，忙抬頭看看四圍護送的軍士。
百裡諾猜到他的意圖，譏笑道：“你可不是他們的對手。大柳樹是一重結界，進來之後，那邊的修為統統不管用。就憑你這身板，索性彆白費勁，若是惹毛他們，給你戴上錮靈鎖，那就真慘了。”
沈衝天忽然心中不安：“怎會這樣？”
百裡諾道：“你是那邊過來的，估計沒人對你提起過。這一次，統領命咱們為這位兵馬大元帥賀今年的第二次壽……”
沈衝天打斷道：“等等，這位兵馬大元帥難道不應該在前線領兵督戰嗎？”
百裡諾撇撇嘴：“你們那邊將領的本事，還用到大元帥親戰！聽說他還有一招神通，不過依目前戰勢，怕是見不到了。再者說，換做我是大元帥，也要先過完壽再上戰場，萬一回不來呢。”
沈衝天趕緊截住，向下問道：“那‘第二次壽’又是怎麼回事？”
百裡諾細細解釋：“噢，是這樣的，我們君仙界中，修仙之道是普世之道，帝王是仙，將軍是仙，地方官員也是仙。就連普通百姓，也須要學習打坐練氣、養性。郡下百姓修為高低、道行深淺一向是官員考量的政績標準。至於得道與否，就看是不是賺得仙籙。可惜仙籙有限，不是人人都能得到。”
“既是得道真仙，一年必有兩次大賀之壽，一次是誕生之日，一次是得道之日，也算重生。不單是大元帥，彆的仙家也是一樣。不過，這位元帥的大壽又有彆於其他仙家。每次做壽，各路軍中統領都會置辦各色壽禮，送到府上。除了你能想到的什麼稀世奇珍、異花靈草之類，還有一成不變的，就是隨壽禮一同送上的，兩名年紀輕輕，身姿輕靈纖瘦，容貌俊俏的男子。這一次算是你我‘有福’，被統領選中，作為送給大元帥的另一重壽禮。”
沈衝天苦笑道：“那邊說我命硬，妨礙至親。冒死到了這邊，原指望能得重用，有一番作為，卻要被當做藥引！”
百裡諾解釋道：“誰讓你那麼實在，取個大逆不道的名字到處宣揚，還張口就說自己命硬，妨礙至親。這邊和你們那邊本就是同源，都是一樣。像你這種命格不好的，誰敢收留啊！恐怕統領就是看重你的模樣，才留下你幾日。把你喂得白胖，養得細皮嫩肉，正好送禮。”
沈衝天道：“多謝百裡兄弟的提醒。你既早知，為何還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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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輪到百裡諾苦笑：“這個規矩已經存在百年，人人皆知，隻是你不知。我在軍中與人為役，受人驅使，哪是我能做主的，可惜你跟著倒黴。聽說進了府的年輕人從未見出來的，也無人知曉裡麵情形。各路統領每處送兩人進府，到時府裡的年輕人勢必不少，又是大壽，四下忙亂。你多個心眼，看他們若是顧及不到你，就跟你在大營一樣，能跑就跑吧。記住，千萬彆往回跑，向前跑。君仙界西北方向的外屏城，是通向那邊的門戶，普通百姓若要離開君仙界，隻有這一條路。”
沈衝天將這些話牢記心中，試探問道：“你為什麼不跑，是擔心家人受牽連嗎？”
百裡諾搖搖頭：“兩人一起跑，容易被帥府察覺，到時連累你也出不去。咱兩個能出去一個算一個，也不枉相識一場。”
沈衝天鐵定心思：“若從來隻有進人，未見出人，隻怕那些年輕人都遭了荼毒。百裡兄弟，若有機會，我必帶你一同離開，決不會丟下你。”
百裡諾見沈衝天自身尚難顧及，又不忍違他的好意，隻好敷衍著點頭同意。
兩人日漸熟絡，聊著天也不覺路途遠近，數日後，中極城便在眼前。進了城，一行人直奔帥府，他與百裡諾被人單獨帶到後麵一間客房安頓下，自此再未見過那些高大的軍士。入住後，就有人送來洗澡水、換洗的衣服，桌上也早準備好茶水、點心，一日三餐更是按時送來。唯一不足，便是門口始終有兩個府丁，像雕鑄在地上的兩尊石頭門神，日夜不離守著房門。沈衝天和百裡諾見此情形，相視一笑，秉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美美吃住下。
兩日後，一個家丁過來，恭敬道：“我家夫人請二位公子並其他賀壽的公子到中廳相聚。”
沈衝天思忖著，夫人？怎麼會是夫人，難道不應該是老爺嗎？他看看旁邊的百裡諾，也是一樣百思不得其解。兩人隻好整束衣衫，跟著家丁來到中廳。
廳裡已經聚集了十來人，沈衝天和百裡諾進去後，時不時有一對又一對的年輕人被家丁帶進來。很快，中廳就被擠得滿滿當當，大家彼此都不認識，聚在一處難免尷尬。沈衝天打量這些人，穿著相似，看來都是帥府中統一安排的衣服，模樣各不相同，卻都是一樣的年輕、靈秀。
眼下情形不明，沈衝天不敢有大舉動，唯有小心應對。忽然一聲：“夫人到”，安靜的廳堂頓時掀起一片嘈雜，所有人齊齊麵朝裡，規矩站好。沈衝天夾在人群中，遮擋住身影，低下頭，垂著眼，不敢招搖，隻聽著輕巧平穩的腳步聲在人群中穿梭，走走停停，卻越來越近。沒多久，幾副裙擺停在眼前腳下。
這時，一個平靜的清脆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原來是故人啊。”
沈衝天慢慢抬起頭，一位滿身珠翠，夫人打扮的年輕女子，旁邊跟著幾個丫鬟，正站在對麵。他打量著夫人模樣，在心中細細回想，竟沒有一絲印象。
夫人看著他迷惑的樣子，冷笑一聲：“匆匆一麵，你未必能記住我的模樣。閉上眼，細細辨一辨我的聲音。當年中秋遊船上，是誰故意親近我，糊弄我，喚我姐姐的？”
沈衝天大驚失色，又端詳著對麵那雙與無毒一模一樣的無辜的大眼睛，是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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