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衝天聞言急忙要起身下床，一下扯動傷口，疼得幾乎滾下去，被青靄扶住。沈衝天借勢抓牢青靄的手，滿眼哀求：“求你，彆走！”
青靄安慰道：“現在不走。我與師父約定滿月之期，早該離開。恰逢你受傷，是無塵天尊可憐你我，替我向師父求情，又寬限半月，如今還剩三日。”
沈衝天失落道：“三日！我等這一天等了二百年，卻隻留給我三日！原來你一直在這裡，是無塵天尊阻撓。他何苦騙我，你又何苦瞞我！”
青靄無奈道：“我與他商量好的。我答應他，隻想偷偷看著你，看著女兒，絕不乾涉軍中任何一事，絕不使他為難，他才答應我留下。見到你們父女身邊都有照顧倚靠，我就放心了。你也不要怪罪無塵天尊，他是個好人，秉公、嚴正、卻不乏善心。他也猜到我當年對非言下狠手的事，隻說了一句，非言徒兒雖妄言傷人，可他的話一句未錯，全部應驗，你又何苦下此狠手，還連累小災星背禍！天尊還為你我掐算出，我們情緣暫彆未斷，將來還有重逢之日。”
沈衝天苦苦挽留道：“我不要將來！青靄，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團圓，就是當下。你與我的情緣，三界周知，為何又要嫁人！是誰逼迫你的，南海龍王？”
青靄苦笑道：“我這一生還未穿過嫁衣，何來又嫁！若是父親讓我嫁人，大不了再有一跑。可惜，我自上次受刑重新投胎，已經褪去龍身，隻留人身，徹底脫胎換骨，與龍宮、與父親再難有聯係。我如今隻跟在師父身邊，聽從師父調遣。”
“本來，按照仙界規矩，就是我憶起本來麵目，潛心修行，沒有千百年的修為，也極難飛升。更不要說我隻是一條龍，仙界地位最低的。之所以能短短七十二年重回仙界，全部仰仗師父之力。我也清楚，自己在一眾弟子中並不出眾，師父費儘心力幫我，定是需要我竭儘心力回報。這些年來，我忠心為她做事，供她調遣，從未有怨言，包括這一次奉命聯姻！”
沈衝天不甘心，問道：“是誰？”
青靄規勸安慰道；“你就彆細問了，於你不過白白增添心中負累。你也知當初天庭一鬨，三界周知你我情分，我嫁人定然在三界外。”
沈衝天恍然大悟：“魔界！”
青靄應道：“聽說你去過一趟魔界，那你可知曉，魔界中有五老，就是當初種下大柳樹，創立結界的那五人？”
沈衝天老實回答：“知道，這次過去，還略接觸過。”
青靄點頭：“他們五個，連上我師父，是親兄妹。我師父就是五老最小的妹妹，當年作為人質留在仙界，說是南方之主，不過一個名聲好聽些的監禁，她老人家與魔界關聯也一直未斷。聽聞當年你與何真師姐結下仇怨，何真師姐在三界中無法立足，師父利用便利將她母女送往魔界。”
沈衝天道：“我也猜到這一重，料想是她們師徒情深，何真才得保全性命。”
青靄冷笑：“師徒情深？是因為師姐身邊有個貌美如花、守身似玉、修為不甚高的女兒！”
沈衝天聞言不禁脊背發冷。
青靄繼續言道：“你我也有個女兒。你設想，若是讓你交出女兒，送與一個糟老頭，去做不知第幾房所謂的‘夫人’，實際上就是任人糟蹋，榨取真氣！更可況，那個郝隱本相隻是一條大狗！”
沈衝天咬牙道：“我寧願拚儘性命，魂飛魄散，也定要保全女兒。”
青靄歎息道：“可惜，師姐失了雙眼，又遭雷電二聖追殺，本事大大削弱。而且師父選弟子，曆來十分青睞凡人得道，或是靈物感化，皆因這些人、獸不受仙界世家約束，也沒有背景靠山，一身一命隻能依附與她，師姐便是如此。她若如你所說，拚儘所有與師父對抗，隻怕真就魂飛魄散了。無念被送去沒多久，不知她從何處得來一個以活人煉丹的方子，其效力比起郝隱之前隻取女子之精，不啻天壤。郝隱感激無念之功，將之前一眾女子都煉了丹，隻剩下無念，升她做了夫人。”
沈衝天聽得明白，懊悔道：“原來是我。若是郝隱不死，有無念這條線，渺雲真仙便不會再派你去聯姻，終是我害了你！”
青靄吃驚道：“誰跟你說郝隱死了！他是魔界大軍統帥，坐鎮後方，若是他死了，仙界不會一絲消息得不到。再說，師父安排我去魔界聯姻，也不是這一陣才定下的。”
沈衝天更加吃驚：“我割了他鼻子，將他勒得幾乎斷氣，現了原形，又以他為血肉鋪墊在懸崖上翻滾數遭，墜入大河，這樣都死不了嗎？”
青靄被這副孩子氣的話逗笑：“你可知他有多少歲，多深的修為，哪是容易死的！”她說著忽堅定了眼神，“答應我一件事！我知你不是心甘情願受人擺布，為他人賣命的人，但是此番務必留在軍營，與魔界一路打下去，不管遇見誰，都不要手下留情！若是想我，就更加不要留下一命，唯有這樣，我才有回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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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衝天斬釘截鐵般應道：“我答應！”
晚間，沈衝天枕著青靄的腿，躺在床上，望著幽幽的燭火出神，慢悠悠問道：“怎麼其他人一個都不見？”
青靄一指點在他鼻尖，笑道：“還說呢，你可害苦我。我聽說你受傷被送回帳子，急忙趕過來偷偷看望。誰知你在帳子裡設下符篆，一進來就顯出本來模樣，就那樣不尷不尬地站在那裡，所有人都看向我，丟死人了！”
沈衝天亦笑道：“本來預備捕魚的網子，孰料捉住一枚龍女。”
青靄道：“凝香和絳紋被女兒請去她的帳子休息，其他人想來也從無塵天尊那裡得到消息，知道你我隻有幾日時間，都識趣躲開，如今隻剩你我。好不好？”
沈衝天滿意咋舌道：“好，就是太短暫！這副場景，日常隻在夢中出現，今日終於成真，多希望能長久下去。”他忽然想起一事，“無塵天尊曾指點過我，我的出身不是現在這個模樣，言下之意，我父親身份十分不平凡。以他的資曆和性格，敢下此斷言，定不是空穴來風。若此言不虛，我去求求父親，讓他去找渺雲真仙，未必不管用。”
青靄點醒他：“憑什麼，就憑我是你家未過明路，不被認可的媳婦！出身再高又如何，既然降落凡間隱匿這些年，必定是不願再插手仙界事務。縱使出手，能被上古老神提點的仙家，一旦與師父言語不和打起來，那將是何種腥風血雨！”
沈衝天委屈道：“我隻想留住你。”
青靄反問：“不惜得罪三界和魔界？留下我，你我和女兒又該往何處容身。你我不足為惜，女兒不能重走這條老路。她本就是私生，本就命苦，好容易有了意向，我惟願她將來一路順遂。”
沈衝天疑惑：“你竟選了百裡諾？”
青靄娓娓道來：“不然呢！那些仙家世家，一向最重門第，女兒的私生身份勢必成為負累。‘草原之花’沈惜墨，其相貌、才情、身家早經由四鷹神之口在三界遍及傳頌，為何要委曲求全受他們的白眼輕漠，唯有百裡諾。百裡諾模樣不差，能跟著你一路從魔界出來，任勞任怨不離不棄，人品不差，就是修為差。但他勝在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最重要的，他是魔界人，將來女兒也多一條出路。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女兒也有這份心。你以為呢？”
沈衝天歎息道：“我隻當她還是個孩子，都怨我失職。女兒大事自然你說了算，我聽從就是。其實，我早就將兩個孩子大事所需攢下，她的家私我一文不動，留給她做底氣吧。”他竟越說越委屈，“一想到女兒終是要嫁人，心裡就難受。女兒有了歸處，義子也將娶新婦，就是我，無人收留，無人要！”
青靄柔聲哄道：“誰說的，你一直被我收留在心底最深處！”
沈衝天忽翻身坐起，盯著青靄，笑眼彎彎問道：“現在呢？”
青靄羞澀道：“明知故問。”
因沈衝天負了傷，又夫妻團聚，無塵天尊特準他無需晨起點卯。沈衝天便沉溺在帳中，不分時辰，不辨晝夜。直到一日晨間，天已大亮，漏進來的光晃醒沈衝天。他伸手一探，卻驚覺床帳空蕩蕩，急忙翻身起床，四下尋找，帳中隻有他一人。沈衝天驚慌喚道：“青靄！”幾聲之後，沒一絲應答。
沈衝天不知所措，慌裡慌張就衝出帳子。這時恰逢眾將領點卯訓話完畢返回營帳。眾仙驚見沈衝天披頭散發，精著上身，赤著雙足，眼神茫然若失，在營地四處亂轉，聲嘶力竭喚著“青靄！”
冷月影走在最後麵，奇怪前麵怎麼忽然壅堵住，大家趕集一般仰首盼望不住嘰喳議論。他心知不是好事，急忙趕到前麵，孰料撞見這一幕。冷月影立時恨得咬牙切齒，急忙褪下外麵罩袍，披在沈衝天身上，就勢在他身上一裹，連推帶拽將他送回營帳。
沈衝天坐在帳裡，猶是迷迷瞪瞪，尚未覺醒一般。
冷月影急得罵道：“你還真是得道點化，心外無物啊！你不要臉，你的家人也在營中，給他們留幾分顏麵不行嗎！”
沈衝天抬起頭來，一臉委屈：“青靄不見了！”
冷月影沉澱一口氣：“你以為她三歲了，還能走丟不成！今早點卯時，師父說青靄天未亮就到帳外辭彆師父他老人家，走了。”說完又關切道，“讓我看看，傷口愈合沒有？”
沈衝天沮喪萬分，隻是木然坐著，口中喃喃道：“為什麼又不跟我道彆！”
冷月影寬慰道：“道彆，說什麼！說再會，恐怕連她也不知能不能再會。青靄是個奇女子，她一生注定不會平凡，也注定不會做事拖泥帶水，更加不會有卿卿我我，割舍不斷的小兒女心態，其實這是你的福。正如之前我叮囑你的，隻需你看得通透，看得明白，方能解脫得出，也將青靄解脫出來，你自己好好琢磨吧。另外，這幾日你沒出去，我告知一聲，惜墨和惜寶都劃歸你名下，百裡諾也提拔成校尉，歸你管理，再不用看管糧倉。以後有空，你多指導指導他，彆再替他擋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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