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達將軍返回東海，將大柳樹遭遇境況如實回報。
無毒仍舊虛弱，倚坐床上，周圍五六家將圍著議事。得到消息，無毒眼見著麵色沉暗下來，眼中才調養出些許神采霎時又消散，半日才吐出一句：“何至如此決絕！”再不肯說彆的。
瑕將軍當即道：“這破天尊咱不做也罷，你老去哪裡，做什麼，咱們兄弟都跟著你！”
達將軍急忙阻止：“瑕將軍慎言。這句話出去可就是不赦大罪，還能去哪裡，去地府都嫌多！”
無毒揮揮手，欲張嘴開言卻發不出聲，眾位家將趕忙請罪退下，隻留幾名近侍服侍。
幾位家將繞過無毒所居院子，祟祟來至後麵，將尚在家中的所有將軍召集在一起，關起門來聲高聲低地討論了半日。忽然閌將軍一則高聲蓋過所有：“請問諸位，大家是否都忘了閎將軍臨死的慘狀，肚腹脖頸全被掏空，依舊不肯倒下，直直矗立直到天庭援兵到來，隻因他身後就是天尊，就是天尊府！冷氏覆滅，妖邪圖還能去哪裡，一旦現世，不須天庭一兵一卒，你我連同這座府邸全都一絲不存。閌某不懼死，隻是這座府邸裡的大小無辜、天尊無辜。請諸位務必慎重。”
這一聲過後，屋子裡寂靜如滅，許久不聞人聲，又過了許久，外麵有人高聲尋找某位將軍，大家一起出來，默默四散開。
無毒聽說了諸位家將的動靜，隻靜靜道一句：“無妨。”
無毒告了十日病假，天帝隻當他心虛，不敢露麵，也懶得應，轉頭便降下口諭，命十方城出入各關卡加緊巡查。到了正式上朝日子，諸仙皆在，天尊卻隻有兩位，惹人嘁嘁。文惜寶聽在耳中，心底不免生出彆樣思緒來。
散朝後，沈衝天喚住義子，帶他出天宮，直至一僻靜處，悄聲關切道：“此事可曾連累了你？”
文惜寶心氣不高，脾氣卻不低：“誰叫我夾在中間，兩邊難做人。”
沈衝天心平氣和勸道：“你是常跟在陛下身邊的，原該比我們更懂得雲起風動之勢，怎麼還是小孩子脾性。你的義父隻是奉旨查案，撰不出聖旨，也調不動天兵，況且陛下絲毫未提及無毒，是他自己心虛，不敢出來。”
文惜寶見義父句句實情，無言以對，半晌才道：“芨兒已鬨了三日，非要回她二叔家去。外麵風雲動不動尚且不知，家裡已經風吼浪卷滔天了。”
沈衝天立時叱道：“可是胡鬨！她的家早沒了，回哪個家去。東方天尊府若是嬸娘仍在，若有個姊妹，還有說話陪伴的，目今隻她二叔一介老鰥夫，外加一個半大小子，外麵一群粗野武人，就是正節生辰去探望也該有個分寸，莫說大包袱小包袱去住，成何體統！令外人如何議論他倆，如何議論你！何況，”他忽朝四周看看，略探下身子，惹得文惜寶也跟著俯身，耳朵湊到沈衝天唇邊，就聽義父低聲道，“你自覺與無毒親近到何種地步？”
文惜寶咂摸話中深意，試探問道：“義父可是擔心我上趕著親近人家，反倒被利用？”
沈衝天當即點頭誇讚：“好孩子，正是這個緣故。我不擔心無毒，可東方世界出事之後，他身邊沒個商量的人，隻有那些家將攪和搬弄是非。可他們是過命的生死情，得到無毒二十分的信任，連我這個多年的兄弟也不理了。”
“好孩子，我豈不知你難為，我這邊萬事不做主，無毒的心思由著彆人做主，隻苦了你一個。如今外麵情勢不大對勁，東方世界也不大對勁，你務必小心，萬事隻跟著陛下天庭，什麼人什麼事都彆往上湊，再不出錯，縱使義父無力護你，依著義父這話至少可保一時平安。”
文惜寶被沈衝天誠心打動，低頭不語。
沈衝天還想說些什麼，被他倆身後忽起的清脆一聲笑打斷：“原來在這裡，可叫我好找。”正是青靄。
見青靄尋來，沈衝天收住話語，轉身忙笑回應道：“夫人要尋我，何須親自勞動。”
青靄道：“我懶得打斷你父子情深，是陛下忽要尋你，傳話的現就在宗正門等著呢。我出來時，瞥見東方五路、中央五路、西北五路三處金甲神統領急匆匆進宮，擔心出事，看你大大咧咧甩步子離開，不敢就走，一直靜候著，果然陛下就要尋你，你可小心些。”
沈衝天與文惜寶一聽，俱是心中一緊。文惜寶自此見義父的話對應如此之快，知他的見地再不會錯，更是一門心思認準沈衝天。又見青靄半吞半吐，必是有些要緊機密之語交代，惜寶趕忙尋借口告辭。沈衝天則收斂一時心緒，返回天宮。
天帝仍在金殿，底下是三位金甲神統領，全都不錯眼睛盯著沈衝天一步步走進去。天帝神色有些怪異，全不似方才上朝時的威嚴端肅，等沈衝天叩拜完，才慢悠悠道：“東方、西北、中央三方出些異狀，須卿去細細查訪，及時回報。”
沈衝天未吱聲，隻蹙眉垂眼，咬了一下下唇。
天帝見臣子如此失禮，當即不悅道：“於卿而言，四處走動走動很困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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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衝天回應道：“毒哥哥抱恙不出門，必是那些個家將在外麵狐假虎威，我不願見他們。”
天帝先是看了底下三位金甲神一眼，繼而才向沈衝天道：“莫要拿你的小心思來應付朕。你辦事不利，這三界中自有賢者頂替，天庭無所失，唯獨血脈可惜。”
至此，沈衝天才不情不願道一聲：“是。”
打發走一眾臣子，天帝頓感神思空乏，徑直回去後麵的小書房休息。小書房位於一處單獨的院落中，前是書房，後是花園，園子裡並排聳立兩座藏書閣，這裡也是每次惜淵入宮所在。惜淵跟隨師傅修習，功課日漸繁重，已許久未過來。那隻小紅鳥仍舊掛在房間最裡，懸於一扇窗欞之內。幸而小紅鳥不似外麵諸多鳥兒一般早晚啼鳴，於水食上也不在意，從來隻是蹲坐架上，一聲不吭，歪頭看著天帝。天帝喜它穩重，看它便想起老少歡愉時光，因此留下。
自聽說大柳樹日久成精，吸榨大平原上的殘血魂魄為食，天帝的心思便一直不能安寧，閉眼便是黑影白煙，朵朵粉玉雪花倒升入青空，底下殷紅鮮血滴淌，頭腦紛亂似內中有百獸齊鳴。天帝從未見此狀況，不得已尋來地府府君，請他來至小書房。
府君見了天帝先是恭敬叩拜，起身便照舊笑嗬嗬道：“陛下的惠劑司個個能為，他們的老師祖玉壺真人更是性情隨和，陛下為何不尋他們，隻尋來我這個門外的。”
天帝也不寒暄，徑直言道：“小災星也是他一門中的。朕不問疾不問病，隻問心頭大患。”
府君依然笑道：“他在朝中，日日鬨騰著陛下，自然較之彆處更為不省心。其實我冷眼旁觀這些年，他的本事比一般仙家尚且不如，真真浪費一腔血脈，唯獨心思活絡些，有小機靈，難成大器。”
天帝滿腹狐疑，問道：“此話何意？”
府君緩緩解釋道：“粗野之人，居於幽冥晦暗，常見世俗，曾得聞凡界一句話，‘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蓋醫術超絕者，治於未病時，不見病而不病，凡俗隻知起死生肉白骨玄妙，故而不與傳頌。善戰者，勝於智，絕於未戰，不起硝煙，功勞簿上一字難寫，故雲無功。小災星名聲在外，揚塵攪亂第一名，其實最不足為懼。他若真是個有野心，有大智慧的，以他的脾氣，何至在凡間時兩國不能容，幾番顛沛，任由陛下囚禁他數百年，一聲不吭。”
天帝嗤道：“在朕的眼前揚塵攪亂，確是他擅長。你有所不知，下麵三方世界出事了，大隊妖邪嗅血氣而至，攢聚如烏雲，四處探腥嗜血。朕已派小災星出去查訪，就看他如何回複。”
府君揣測道：“陛下擔心此舉是小災星所為？”
天帝道：“壞就壞在大柳樹一案因百裡諾而起，這個機靈的，跟小災星、無毒、乃至現在的西方天尊府、金甲神來往都密切，誰也難脫乾係。朕喚你來，便是聽你一個主意，各個擊破。”
府君尋思一番，提懸一顆心回道：“彆的一時難下定論。前次由玉壺真人煉化小災星，煉融出了他身上多年來附著的怨憎殺伐之氣，故而小災星較之從前，不論心思詭譎、脾氣秉性都顯短拙，陛下大可放心。”
天帝沒說話。
府君窮竭心思道：“我這裡還有一招。當初白鹿老神自投歿神井，僅剩下井沿外的一顆混沌珠，是他那忠耿坐騎口銜混沌珠，投身幽遊冥火中，自身血肉儘數交付主人，這才化生出凡人魂魄來。這後麵半樁事是在地府中，我看得明白，白鹿老神不論肝膽淚珠，乃至以後化生出的魂魄，都不見絲毫短處。令我想起曾有三位老神舍自身一切不足，隻留清白之軀的傳聞。如今方法已不可考，縱使找到，就憑小災星瘦弱身軀點滴修為，定承受不住，消散無影不留塵埃。我有個不足的見解，不如找到三位老神所遺，儘數送至天宮中，供陛下所用。一來斷外麵一切不軌之臣的念想，二來，憑他是誰，今後再彆想欺辱天庭，淩駕陛下之上。”
天帝心思忽被說動：“若真有這東西，豈不早被冷月影和小災星捷足先登。”
府君陪笑道：“陛下看他們的樣子，可像是得手的？縱使得手，一個做烏雲被風吹散，些微不存，一個修為不足，淹蹇於天庭，由陛下牢牢鉗製。隻要再喚來玉壺真人，令他再煉化小災星一次，將他渾身榨取乾淨，有用的取之，無用的棄之，未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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