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水隻用幾天時間,就穩定掌控住南境的近十萬大軍。
第一日,他帶隊追緝斬殺了所有在外逃竄的殘兵降敵、又杖罰軍中宵小之徒懸旗示眾,立下軍威。
第二日,他劃出轄地州縣圖,設立軍中三司六部分管各縣,命人將兵士家鄉與意願屬地登記在冊,重編駐軍。
第三日,當都城有關“衛連私放嫌犯趙水被貶罰掃王陵”的消息傳來時,趙水在萬眾矚目下手持虎符,自封“炬潛大將軍”,封手下大軍為“炬潛軍”,以“都城藏匿謀害城主罪人,必點炬明察揪出潛藏者,報殺兄之仇”為由,上書都城,“自請”割地自治。
他將像一把懸著的刀,時刻盯緊都城裡的一舉一動,讓那暗通困靈之術的凶手收起邪惡之爪,直至落網。
而都城朝中如一片死水,除了虛無縹緲的流言外,沒有發出一紙討伐詔令,甚至連譴責書都沒有。世人皆道是朝廷怕了,但趙水知曉,此時的付錚承受著多少的壓力,為的,是還星城百姓一個喘息的機會、一個安穩的天下。
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這個目標。
日子在無聲的心驚膽顫中一天天過去,星城百姓度過了一個最為緊張的年節。北城的百姓聽說“炬潛將軍”調兵遣將,在轄地的六州來回穿梭,南境的百姓則縮在屋子裡聽外麵馬蹄聲響、車馬雜亂時不時從門口經過,仿佛一夕回到兵荒馬亂的時節。
直到來年入春,第一縷帶著暖意的春風吹過大地時,人們才在擔驚受怕中逐漸麻木,探出頭來,小心地外出走動。南境的百姓這才發現,家旁路麵的坑窪被填平,炸毀的斷橋被連上,破敗的市集多了許多可以擺小攤的車,甚至連牆角處,都不知從哪兒飄來的籽,落土成花。即便許多戰損之處還未修整,卻已在新的一年中,給人煥然一新之感。他們這才恍然,原來那些兵馬所至並非是要掠取他們的土地家園,反而是在重建。
人們一時,不知再該如何點評這獨據一隅的趙大將軍。
而另一邊,代城主付錚正式接管授印,成為星城的新任城主。她上位後,承襲先城主赫連破之誌,量才授職,減稅豐市,將隻盯準趙水之軍的朝廷矛頭拉回正軌,專注於民生社稷的恢複。
一南一北,相安無事。
白駒過隙,如此過了一年、又是一年。
湘江水暖,臨湘城的春日來得比都城要早上半月。趙水站在重修一新的城樓上,遠眺著城外連片的稻田。秧苗初綠,如一塊塊碧玉鑲嵌在褐色的土地上。遠處,一隊士兵正幫著老農疏通灌溉水渠,金屬甲胄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將軍,南三縣的春耕報冊送到了。”王達捧著一摞竹簡上前,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意,“比去年多種了兩成地,各縣糧倉都已修葺完畢。”
趙水接過竹簡,指尖撫過上麵密密麻麻的墨跡。
他今日未著鎧甲,隻穿一件靛青色棉布長衫,被南方溫潤氣候雕琢的麵容在晨光中顯得柔和了許多。若不是城樓上“炬潛”二字大旗獵獵作響,任誰也想不到,這位打扮得簡單樸素、沉毅溫雅的男子,就是那從大理寺天牢神秘消失,又在星城南境擁兵自立的“造反頭子”。
“傳令下去。”趙水合上竹簡,說道,“抽調兩營將士,明日去幫東嶺村修山路。雨季將至,不能再讓村民們繞三十裡出山采買了。”
王達剛要應聲,忽聽城下傳來一陣歡呼。
二人循聲望去,隻見城門處十幾個孩童追著一輛牛車奔跑,車上滿載著新打的竹筐。駕車的董士露看見城樓上的身影,興奮地舉起手臂揮動,又拍了拍身邊的老者,讓他抬頭看。
“是陳老漢。”王達笑道,“他家的竹器作坊招了二十多個學徒,現在連鄰縣都來訂貨呢。”
趙水嘴角微揚。
想到他當初初到臨湘時,這裡還是戰火摧殘後的廢墟。城牆傾頹、田畝荒蕪,街上隨處可見麵黃肌瘦的流民。可如今經過日複一日緊鑼密鼓的重建,方圓百裡的轄地州縣內,市集的商鋪重開、學堂再起,連最偏僻的山村都重現了炊煙。
“報——!”一名傳令兵急匆匆跑上城樓,單膝跪地道,“都城來信!”
趙水神色一凜,望著那封火漆封緘的信函,定在原地。
兩年了。這麼長時間,他每月修書一封寄往都城,稟告軍情與當地民情,像一名臣子一樣。可一直以來,都沒有收到一封回信。
狠心如付錚,既未告知他家人所在,也不準任何人往南境寄信,好似將他全然忘了一般。
漆印上是飛鳳紋,他聽人提起過,這是城主付錚的徽記樣式。一點點伸出手,他小心接過信函,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輕輕拆開信封。
王達識趣地退開幾步。
他看見將軍的眉頭先是蹙起,繼而舒展,最後竟浮現出一絲他許久未見的、真正的笑意。
“傳令各營統領。”趙水收起信箋,聲音裡帶著罕見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明日辰時,中軍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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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當夜,將軍府書房燈火通明。趙水麵前攤開著星城南境六大州縣的地圖,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這一年多來的建設成果——重修的道路用朱砂勾勒,新建的水渠以靛藍描繪,恢複的村落則以墨點標記。他提筆在幾處要處畫了圈,又輕輕搖頭,將墨跡拭去。
“將軍還不歇息?”王達端著茶盞進來,看見趙水正摩挲著腰間隕鏈出神。
“王軍頭,來得正好。”趙水指向案幾上整齊疊起的深藍錦衣,說道,“明日派人送去繡坊,請他們幫忙補修一下。”
這是趙水當年被任命抗敵時賜予的官服,此前一直被鎖在櫃子裡。王達看了眼,問道:“將軍這是要?”
“都城清夏上宴。”趙水望向窗外的弦月,說道,“邀我赴會。”
王達驚訝道:“時隔這麼久來這一封,竟是直接召您入都。將軍,此行定不尋常,我等雖循規蹈矩,可那都城,畢竟將我等當做虎狼……”
“無妨。“趙水打斷他道,語氣平靜,“這一年多來我們恪守本分,無愧於星城,更未害過百姓,這些朝廷必也看在眼裡。更何況,即便他們想做什麼,也奈何不了我。”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邊半月。
“末將隨將軍前去。”王達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