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城主低頭而坐,許久未言。
他又露出了一種糾結難斷的神色,這種神色,在座的幾位星門大員已經見過好幾次了——心有擔憂而無聲,行含他意而不發,對於向來決斷清醒的城主,以前可從未有過。
沒人猜得透他此時究竟在想什麼——
隻能解釋作他在掛心自己那遠赴惡淵海的兒子了。
“城主。”坐在左邊的一位副城主起身,沉眸走到殿中,微微向城主傾身道,“此次抗敵任重,四州叛亂已成定局,必須一舉壓製方可保得太平。惡淵海路途遙遠、位置難尋,變數不定,尚可人為乾預。倘若城主擔心,下官願親自帶人奔赴惡淵海,將赫連世子等人護送歸來。”
他的一番話清晰明了,又自告奮勇,終於讓城主無法再沉默下去。
抬起頭,城主輕咳兩聲,說道:“龔副城所言有理。既然事不宜遲,付門主,明日你領將印帶人馬,明麵阻止惡人去往惡淵,暗中將龔副城主一隊送至西城,避開眾人耳目。龔副城,你率領之人宜精不宜多,最好是未入仕露麵,星門弟子中有幾個還不錯,可以考慮。”
“是!”開陽門主拱手道。
“下官領旨。”
“我等若在此時體現出重視,會刺激反賊,所以行事適可而止,但絕對要快。龔副城,抵達那裡後找到他們人先行離開即可。惡淵海地界除了隸屬開陽的守長外,無其他星門中人,不到緊要莫動星靈傳語,以免引起他人注意。”
“下官知曉。”
交代完,城主的臉上現出了疲憊,又開始咳嗽起來。
這幾日星城上上下下地鬨騰,而他的兒子又多月未見,本就掛心。以為安排他們去個荒涼之地轉悠一圈,遠遠地避開這次災禍,卻不想局勢竟如此瞬息萬變,越不想讓人注意到的地方,偏偏就……
感同身受,蘇清遠輕聲道:“天命尚在,城主莫要擔心。”
“是啊。”開陽門主笑了笑,說道:“我們家娃子還準備查完案回來抗敵呢,估摸到時候反賊早就沒影兒了。”
殿中的氛圍有所放鬆。
城主扯了扯嘴角,卻毫無笑意。
破兒,他當然不用擔心。真正令人心懸的,是趙水。
一開始做這樣的決定,隻是覺得放眼天下,惡淵海竟是唯一一個空曠安全、又有理由支開他們的地方。可自從傳言流出,那個他此生也隻去過幾次的地方,突然讓他放心不下了。
倘若橫生枝節,便是他親手將那孩子推入了深淵。
“這《反星冊》的傳聞,可是真的?”天權門主在此時問道。
“真的假的又何妨。”開陽門主甩手道,“二十年前咱們毫無準備的時候就能鎮壓,這些個沒有星門底子的惡人,擺在他們麵前都摸不著門道,還妄圖憑此反了天,嗬,一群傻瓜。”
“開陽門主所言有理。假的最好,若是真的,讓惡人爭相尋找,待他們找到後星門再銷毀也來得及。”蘇清遠點頭附和道。
“咳咳……”城主捂著嘴,悶聲說道,“待會兒傳個星語給惡淵海管元,將事情告知,讓他轉告世子莫要輕舉妄動。”
“是。”
然而,惡淵海地界中,赫連破等人卻完全不似都城裡的那群人所想的那樣安分。
他們披星戴月地往西趕,隻為奔赴往一個未知的必經之處。
天光漸明,晨曦從遙遠的東方升起,照亮了一行人的路。可他們所前往的地方,依舊黑雲密布,光線昏灰堪比暗夜,還帶著濕冷的雨意。
“這附近的天就這樣,各位彆見怪。”管守長見赫連破他們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解釋道,“許是陰氣太重,從來沒有雲開見日的時候,不過世上無鬼怪,俺們走了這麼多年都未曾出過意外,各位莫要擔心。”
“多謝守長。”赫連破說道。
看著雖遠,但一路無阻礙,眾人很快抵達了惡淵古墓的入口。
趙水站在一堆人後麵,微微伸脖,越過人頭看向前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門。這所謂的古墓入口,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威嚴或是肅殺,而是一個普通農家院落的模樣——
院牆由石塊堆砌,一人多高,隔斷了內外視線。正中的大門很是簡陋,門扇的朽木已皺縮,中有縫隙被風吹得嗖嗖作響,門上有簷,一塊牌匾斜垂著掛在門上,寫著“惡淵古墓”四個字。
門沒有鎖,管守長直接推門而入。
趙水跟著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個扁長的院子,一邊擺著幾行棺材,另一邊則是一團熄火的灰土堆,被雨星打濕,有些泥濘。
“守長,這是?”赫連破指著黑灰問道。
“火化用的。”
“火化?星城可沒有這個律法。”
“正常屍體是不可。”管守長見他皺起眉來,仰著身子兩手拄拐,解釋道,“但屍多易招獸蟲,感染疫症,這惡淵結界雖然能隔絕惡人,但阻隔不了病疫啊,這樣的屍身自然得火化。”
“原來如此,抱歉。”赫連破頷首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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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守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轉眸沒做回應,繼續往前走。
“這是古墓?”許瑤兒蹙著眉頭環顧四周的臟破,兩手抱住身子道:“分明是義莊好嗎,這能找出什麼來。”
“嗬,你們好好瞧瞧。”管守長笑了一聲,回道。
他的手下也咧開嘴,仰起了頭。
順著他們的視線抬眸看去,幾人望見頭頂翻騰密布的黑雲壓得極低,不遠處的雲層間,隱隱約約似有什麼巍然不動。
“塔?”趙水瞪大眼睛,輕聲道。
黑雲繚繞中,是一座層層疊起的高塔,因暗無天日而與雲霧互襯,才未讓人注意到。
“‘古墓祭天,惡行昭著。觀星通人,以判後世。’”管守長捂著胡須,邊往正中的屋堂中走,邊說道,“來我們這兒的星門人不多,帶你們見識見識。喏,這就是葬在這裡的每一個惡人的名字,百年一換,怎麼樣,夠多的吧?”
屋子裡,垂著密密麻麻的繩條,每一根繩條上都串連著一堆刻有姓名的木牌,房門打開風一吹,搖晃作響。
“這麼多人……敢問如何編排?我們想找找是否有呂懷慈之名。”付錚說道。
“不用找。”管守長眯著眼回道。
他舉起拐杖,對著一屋子的木牌在空中揮劃,藍光從他的杖底生出,隨著揮動現出了“呂懷慈”三個大字。
最後一筆將拐杖勾起,藍字驟然縮小,沒入了竹牌之中,在其間飛速穿梭。
“您是開陽門的前輩?”趙水見他星靈,意外道。
“嗯。”
“弟子見過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