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光芒映在眼中,龔副城主已經有些分辨不清,哪些是實物、哪些是幻光了。
他手掌上那原本已經凝血的傷口早已因體內氣血的衝撞重新往外滲血,一滴一滴,與眼前的血紅星火化在一起。
這一晚,龔副城主想過會很難。
卻沒想過會這麼難。
他起先隻當順手利用的這顆棋子,此時正以一種近乎荒唐的星靈之力向他做著抵抗——就像自己的那一半靈力憑空消失,轉眼間,對方竟憑空生出了這樣源源不斷的星力……而且還是在沒有輔星的情況下。
不,這些都不重要。
關鍵的是,再耗下去他體內的靈力就快要被耗儘了。
“來——”
他朝天大吼——他已經好久豁出這樣的力量了——召喚更強更猛的“箭雨”。即便沒長眼的“光箭”隨之將矛頭對準了他自己,此時也不在乎了。
人活一世,不就是一場賭局嗎?
他又不是沒賭過,連這輩子,都賭上了。
眼前是一片多如牛毛的赤色滂沱,龔副城主聽到慘叫聲又響亮了起來,甚至鼻間還彌漫起血腥與燒焦味兒的混合著的煙氣,有些痛快的惡心。
要想成就,總有人要犧牲的。
“不能輸。”他想。
全力以赴中,不知怎的,龔副城主的腦中竟浮現出了許多過往的畫麵。
那些人生的拐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記得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是星城中最明亮耀眼的那個少年。
所有人都驚奇於他頗高的星術天賦,都在期待他的長大。他們說,長大後,他一定是位優秀超群的一城之主,甚至比他的父親做得更好。
在這之前,星城已經近二百多年沒有出現子承父位的城主繼任了。他堅信,自己可以做到。而且他的一位天權門朋友也預言過,說接下來的百年中,星城城主會出現父子連任——他記得,那位朋友的推演術是同門中的佼佼者,要麼不言,出言必中。
考入星門後,他對於研究星術規律的天賦頗為珍惜,尤其不想讓彆人對他產生“小時了了大時未佳”的唏噓,因此常常泡在書閣中、到處拜訪星門前輩江湖高人,或者參與各種比武賽事增長見識。後來跟隨他、協助他的手下大多是從這些經曆中結識,也是在與各種各樣的人的接觸中,他對星城之外的大千世界產生了興趣。
天星賦靈,為何要徒徒用這非比尋常的能力固守一方疆土?天降大任、開疆拓土,成就繁榮霸業……這些念頭,在他的心中開始發芽生根,督促著他進取的同時,也將他引導上一條不歸之路。
那時的龔副城主,甚至已經規劃好繼任之後的為政計劃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接到星旨的人,竟然是那個他覺得毫不起眼的“悶頭葫蘆”赫連沉……為什麼?
那時候,他不是沒嘗試過改變這一決定,明裡暗裡都使過勁兒,可沒想到赫連沉竟像一團棉花般讓人用不上力。而且似乎他越是努力,他的父上和那些快退任的老家夥們則越發地忽視他的聲音。
城主交任大典的那一夜,他喝得爛醉,獨自一人往宮城外踉踉蹌蹌地走著。這一路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他根本記不得,隻知道腦袋在一下子清醒之後,他那個之前預言過“城主之位父子連任”的朋友,雙眼睜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躺在了他麵前。
那一晚他變得很忙碌。拖著屍身在宮城的林叢假山裡穿來穿去,挖了很多的土,擦洗衣衫雙手還碰巧遇上了個替罪羊——
直到站在宮城大門外,捂著大臂上的那塊黑垢時,他才得以緩過一口氣。
而背後,是繼任大典上點燃的漫天焰火,璀璨而喧鬨。
“我真恨哪!”每每憶起那個在他最失落挫敗的時候出現的那個“朋友”,龔副城主都會在心內的憎惡裡劃上一筆。但他最感謝的人,卻也是那個家夥。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會那樣瘋狂地鑽研掩蓋垢印的術法,成為了星城的唯一一個可以無視星垢的人、“反星術”的開創者。
後來他成為了副城主,立戰功、繕法政,聲名愈來愈響甚至一度超過星城真正的主位之人。與此同時,他對星術的研習也到了連自己都驚訝的深度——聰明如他,自然很快察覺出一些星術的弊害,於是便找了個試驗品,將一些雜七雜八的術法以及他最大的成果星狙術都傳授給了那個人。
那個人叫王水峰,搖光門的,性子陰沉但心卻忠得很,因緣巧合之下幫他解了幾次圍,他便至死都堅稱反星術乃他一人之創——可笑啊,令世人聞風喪膽這麼多年的反賊魔頭,隻是他的一個試驗罷了。
不過從那一戰裡,他第一次“看到了”惡人,看到了他們的用處,以及自己的機會。
……
畫麵戛然而止。
一聲長長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刺目的藍光從正前方的空中亮起。
不用特地去看,也能知曉是趙水的“輔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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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龔副城主感受到縈繞在四周的真氣像遭遇著地震的屋宇,晃晃悠悠地震動眼見便要土崩瓦解。那個付什麼的星門弟子,穿過了他們的保護層在趙水周圍上下起伏地環繞飛躍,就像一顆毫無思想的真正的輔星一樣,將靈力傾注給中間的“主子”。
藍光像針線一樣交織,龔副城主的力量達到了極限,天降的“狙星之箭”仍被一根根地擋了出去。很快,就看不見趙水的身影了,隻有一團藍色的球體像火球一般,徑直往龔副城主麵前衝了過來。
來勢洶洶,無可抵擋。
很奇怪,不知是這一刻來得太過匆忙沒反應過來還是怎地,龔副城主的心底異常平靜,好似一汪死潭,再沒了半點波瀾。
“還是到了這一步。”他心想。
龔副城主不是沒做過最壞的打算,但他千算萬算都覺得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現在,他竟真的被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斷了今晚最好的上策,不得不做出決定——
逃。
逃到那群和他有著同樣鴻鵠之誌的朝臣中,以半朝之力壓製。這宮城之中埋下的暗線,還有六成的把握能讓他再扳回一城,再不濟,他乾脆去到更廣闊的、或許更適合他的地方——那裡,還有許許多多個對星城虎視眈眈的惡人頭子等著他。
這個星城,早就岌岌可危了。
於是,龔副城主趁對方猶疑之際,挾持了手邊的兩個縮成雞崽子似的小兵後,一個縱躍,跳出了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