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牢房著火了。
濃煙滾滾蓋住半邊天空,夾雜的灰燼漫天飄散,讓每一個湊近它的人都彎下了腰,紛紛捂嘴咳嗽。
趙水他們趕到的時候,大火已被滅得差不多,但濃煙依舊嗆人,滿地的黑灰和水,被進進出出的獄卒衙役們踩得到處是腳印。
牢房外,汪嵐和司馬昕一個叉腰一個扶著膝蓋,正避開黑煙大喘氣,旁邊地上還斜倒著一個女子,渾身臟兮兮的,腳上戴著銬鏈。
“小女子薑田田,謝過靈人的救命之恩。”女子磕頭道。
她的衣衫有些不整,司馬昕避開臉去,汪嵐卻不避諱,回道:“無妨。起身吧。”
他向那個叫做薑田田的女子伸出手,後者仰頭看他,有些愣神。
“小女子卑不足道,怕是汙了靈人的手。”
汪嵐沉默。
看她畏縮而低微的模樣,年歲與自己相仿,汪嵐不由得想到了年輕時的母親,心下泛酸又湧上一絲煩悶,回道:“有何區彆?儘管扶著起來便是。”
薑田田眼中泛起淚光,反而往後挪動退開,問道:“敢問靈人姓名?”
“在下汪嵐,山風嵐。”
“汪靈人……先前在吳府,也是您從衙役鞭下救了妾身。妾身立誓,此生必報答您的恩情!”
說完,薑田田撲地而拜。
趙水遠遠地看見汪嵐在那女子的大拜特拜下無所適從,快步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二世子。”汪嵐立馬整理衣袖,行禮道,“今日淩晨有人故意放火,牢獄被燒了大半。我等在此儘力撲救,縣令正帶人追緝凶手。”
說完,他朝一旁經過的衙役招手,示意把旁邊的薑田田帶走。
“情況如何?”趙水問道。
“火勢太大,裡麵情況看不清楚,怕是死傷不少。”司馬昕說道。
話音剛落,他們便看見牢房大門抬出了一個蒙著白布的擔架,擺在一旁的空地上。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住在附近怕被火災牽連的,也有聞訊特地趕過來看熱鬨的,連同趙水他們一起,都被衙役們攔在了外圍。
人群中突然被擠開一條道。
一名衙役被人群中踢出的腿冷不防擊中,飛開幾步之遠。
趙水聞聲看過去,隻見兩名壯漢怒氣衝衝地推開擋住他們的“障礙”,直直地往牢房大門裡衝。後麵跟著一小隊人,中間簇擁的是個約莫五十來歲的男子,發絲斑白、神態焦急、淚眼婆娑,正在壯漢的開路下大步往前走。
“季員外!”衙役頭子上前攔他道,“裡麵危險,您留步。”
“我兒子呢?我兒呢!”那個被叫做季員外的人叫道。
“我們在清理,還請您暫時等待。”
“等?還叫我等,不是說等幾天我兒就出來了嗎,你們縣令呢,人呢……我告訴你,要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定上書都城,讓你們縣令也不得安寧!”
“……”
趙水回過頭,見蘇承恒和汪嵐他們都眉宇沉沉。
“是那瘦弱郎君——本名季望的父親,他先前利誘縣令,想脫罪贖子。”蘇承恒向他解釋道,“因族中有都城官員,便枉顧法紀。”
司馬昕背手歎氣道:“星門育才,卻也難避家族連枝。好在蘇星同知法善辯,才沒有讓縣令囫圇審判。隻不過,現在怕是……”
他停了話,望向那正急得抓狂的員外。
趙水大概明白他沒說出的話是什麼。
那邊季員外命令手下挨個掀地上的白布,捂著嘴皺眉去看,有的衣裝齊整一眼掃過,有的燒得焦黑讓他心顫。很快,又一個擔架被抬出來,顛簸中從白布縫隙裡垂下了一隻薄袖白手,手上纏繞著已經融化一半的玉佩。那玉佩懸空晃動,在經過季員外身旁時忽然斷了線墜落,季員外怔怔然拾起,上麵“季望”二字已被蠟淚融得模糊,卻刺眼無比。
寂然一瞬,隻聽一聲淒厲哀嚎響起。
“我兒啊!”
他的雙手顫抖著,緊緊攥著玉佩,指節發白,卻沒有轉頭去看那屍首,而是紅著眼怒吼。
“你們縣令呢?”
“不是說再呆幾天就沒事了嗎?為什麼會這樣,讓他給我滾出來,給我兒償命!”
“賊人抓到了!”
縣令大人恰好在此時帶著一隊衙役押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被五花大綁,衣袖撕裂露出黝黑垢印,臉上受過一番拷打,滿是淤青,趙水一眼認出,那人是趙八一。
怎麼會是他?
“季員外,縱火凶徒已然擒獲,正是他!”縣令高聲宣布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和如釋重負,“本官已查問明白,正是他昨夜灌醉守衛,混入牢中放火,致令郎慘遭不幸的。”
“沒錯,是他。”旁邊的獄卒忙湊上前指認道,“說自己是下人的兒子,來過牢裡好幾次呢。”
縣令則小心挪動腳步,使勁往邊上靠,儘量讓地上跪著的那名罪犯出現在季員外視野的正中央。季員外的怒火被周圍話語牽動,轉移到了眼前的趙八一身上。他死死盯著趙八一,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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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兒!”季員外聲音嘶啞地問道。
不僅他,在場的其他衙役和百姓也都將目光彙聚到趙八一身上,很快,他們便注意到他左臂上的垢印,以及垢印旁明顯被火灼燒過留下的疤痕。眼見為證,不必多想,眾人已認定這場牢獄火災是他犯下的。
唯獨趙水知道,趙八一的垢印從初見時便一直如此,再沒有增大過,而那疤痕,是當初都城起火時為了救孩童被火木砸傷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