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無止境的下墜。
耳邊呼嘯的風聲如萬鬼哭嚎,刺得鼓膜生疼。趙水單手遮麵,逆著風勉強睜開眼,隻見淵底黑壓壓一片,似有裂縫,縫中透出幽幽青光隨著山震錯動轉移,似活物般蠕動。
趙水下意識地運轉星靈,淡藍色的光暈自體內迸發,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搖曳的光繭。
淵底的引力遠超之前想象。
趙水全力催動星靈,下墜的速度稍稍減緩,但手中的隕鏈卻無法抵擋這如磁石般的巨大引力,眼見它要脫手而出,趙水一咬牙,出掌往邊上的石壁重擊,借反力旋身,將長長的隕鏈纏繞在身上。
“嘭!”
耳邊響起金屬撞擊聲。
“咻——”
又一銀閃閃的東西飛過。
是被這引力吸引進來的東西,像落雨般愈下愈多。若不躲避,隻怕還沒摔死,便先被砸死了。
趙水雙手結印,體內星靈如江河奔湧,在經脈中急速流轉。體表的藍光愈發凝實,在他體周形成一層薄如蟬翼卻堅韌無比的護罩。掉落深淵的東西撞到護罩上,瞬間彈開,換了路線再次急速下墜。
而後他兩手交叉握拳,雙臂往兩側奮力展開,兩道閃著電光的光柱從趙水手中射出,直往淵壁上壓去。
電光與石壁的凹凸快速摩擦,迸發無數火星,伴隨著“滋啦霹靂”的聲響,趙水下墜的速度總算一點點減緩下來。
可即便如此,那恐怖的引力仍在不斷撕扯著他的防護星芒和光柱,護罩的表麵泛起陣陣漣漪,仿佛下一刻就會支離破碎。一下子發力過大,護罩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他體內星靈,經脈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趙水唇間咬出鮮血,想使用昭星之術,可竭力拋出一抹星靈騰空,它卻不升反降,如流星之尾,朝淵底的青光奔去。
下墜。
持續了仿佛一鬥轉星移那麼久。
忽然,腳下隱約泛起金屬的冷光。趙水這才看清淵底黑壓壓的東西是什麼——大量的兵刃殘骸、銅器,還有閃著金銀光芒的物件,層層堆積,深不見底。而他墜下的方向,一枚長槍的槍尖正直直地對著他。
心頭一緊,趙水急忙調整身形,就在護罩即將觸及淵底的刹那,他猛地一個翻身,避開尖刃要害。
“轟——“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趙水終於觸底。他整個人陷入金屬海洋中,砸出一處淺坑,而頭頂飛濺的鐵器如雨點般砸在護罩上,他隻能拚所剩不多的力氣阻擋。而身下,金屬之海正隨著山體的震動形成漩渦,中心處向下坍塌。趙水忙甩出隕鏈,纏住嵌在外圈石壁上的鐵棍,在渦旋中掙紮。
一切混亂得像是天地要崩潰了。
趙水如浮舟般在其中苦苦支撐,腦袋完全思索不了什麼,隻想著用力、再用力。
終於,山震戛然而止。
塵埃稍定,過了好一陣兒,趙水才從暈眩中找回理智,大口地喘著氣,直到手上、腿上那些被刮磨開的傷口傳來陣陣抽搐的痛感,他才慢慢抬起埋在胳膊間的頭。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刀槍劍戟交錯林立,金錠銀器墜成扁圓,還有同樣摔成肉餅的人形,和散落期間的白骨。
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鐵鏽味,在底部暗淡青光的投映下,更添幾分陰森的冷意。
趙水想撐起身子,卻感到一陣劇痛——他的背部大概是撞上了,整個後背和胸腔都疼得厲害,也不知有沒有摔斷肋骨。
“原來失蹤的兵器,都被吸到了這裡。”他心道,同時把目光移到周圍青藍的光芒上。
是星靈。
看這光色,此處很可能藏著玉衡門的衡雲石。
趙水試圖移動,卻發現腳被個鐵犁頭卡住,這淵底的引力雖消退,卻仍存在,將金屬牢牢地吸緊,趙水傾身用酸脹流血的雙手去拉扯,一下未動,咬咬牙兩下也未動,他大罵一聲再次豁出氣力狠狠一拔,鐵犁猛地起開,使得趙水來不及收力,仰身重重倒地。
“可惡。”趙水真恨極了這個地方,浮生淵,他從剛到時就沒什麼好感,卻未曾料過自己會一次次被困住、一次比一次困得深困得徹底。
什麼都被吸力束縛,連他的星靈也無法傳出這深淵,這次,怕是再沒那麼幸運了。
趙水四肢大大地癱著,黯然閉目。
不知昏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感到有些口渴,抬手翻個身,一滴液體落在嘴角邊,他本能地舔了舔——腥臭味兒。
“嘔……”
趙水胃中一陣翻攪,吐了幾口酸水。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瞥見方才放過手的地方積著一灘模糊如血肉的濃漿,一股惡顫由內而外席卷全身,惹得他再次狂吐不止。
可原本就沒吃多少飯的他,根本吐不出來什麼。
他吞了一顆白附子給的藥丸。一顆不夠,又吞一顆,最後整瓶沒多久便入了肚中。
身上的傷口很快愈合,氣力也能支撐他站起來了,可是饑餓像一頭野獸,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三天——或許更久,他已經記不清時間。淵底沒有日月交替,隻有永恒的流動青光,和偶爾從極高處傳來的、如同嘲弄般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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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隻老鼠,是在他幾乎要餓暈時出現的。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金屬的縫隙裡傳來,趙水猛地睜眼,渾濁的視線裡,一道灰影竄過。他幾乎是本能地撲過去,手指狠狠扣住那團溫熱的、掙紮的活物。老鼠尖利的爪子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沒幾下便沒了氣息。
生吃。
腥臭的血肉塞進嘴裡時,他幾乎嘔出來。但他強迫自己吞咽,連骨頭都嚼碎咽下。胃裡翻江倒海,可他知道——這是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水,比食物更難求。
淵底的石壁上偶爾會凝結露珠,趙水一開始用指甲接,後來直接舌尖抵著石壁,舔舐那微不足道的濕潤。哪怕隻有一點點,也能讓他乾裂的喉嚨稍微緩解。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體仍在一點點崩潰。
傷口開始潰爛,高燒讓他神誌模糊。某天夜裡——如果這永恒的深淵裡還有“夜”的概念——他蜷縮在石縫裡,渾身發抖,恍惚間看到無數人影在淵底遊蕩——爹娘、付錚、還有許多親人、兄弟、朋友……他們朝他伸出手,似要拉他飛天。
“彆聽外麵那些流言,孩子,你一直是爹娘的驕傲,也是讓風兒驕傲的哥哥。”
“趙水,我們要護好星城,兒女之情,我想先放一邊。”
“水,這星城之責太重,但我、我們,一定能將它拯救、越來越好。”
“……”
人影一個個地出現,又一個個地消失。
“彆走……”趙水嘶啞地低吼,指甲深深摳進鐵縫裡。
他不甘心。
他還沒尋回所有雲石,還有許多話沒有說許多事沒有做——
怎麼能死在這裡?
可意誌再強,肉體終究有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