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晨光為都城的長街鍍上一層金紗,這是一日中最涼快的時候,街巷中還有微風,吹得人發須不安分地晃動。
趙水在馬上不自覺地摩挲著韁繩,大紅喜服下的肌肉微微繃緊。
昨夜,蘇承恒付靖澤等人與他一同吃飯,飯桌上幾人小酌了幾杯,聊起當年初見時鬨出的笑話,時不時哈哈大笑。趙水盤腿坐在案前,指尖無意識地轉著酒盅,想再喝一杯,又怕耽誤了明天的事——不過即便飲了酒、或是花再多的時間與友人談天論地放鬆心情,卻終究壓不住他胸腔裡那股躁動。
夜深人散後,趙水躺在榻上,盯著帳頂的鴛鴦繡紋。窗外更漏聲慢得磨人,掌心還殘留著大紅牽巾試握時的溫度。
原來這就是娶一個人的滋味——像他第一次學會拉滿弓弦,明知箭指何方,卻仍被繃緊的弦震得心口發麻。
一日幾乎沒有入夢。很慢、又很快,等回過神來,他已騎上馬走上了迎親的道路。
鑼鼓聲炸響的刹那,趙水勒馬回望,家門前他爹娘相擁而立,眼角微紅。
“走吧。吉時已到。”蘇承恒在旁提醒道。
“是啊,很快就把新娘子接回來啦!”付靖澤興奮地說道。
是啊,很快。趙水深吸一口氣,策馬踏入長街,紅綢鋪就的路瞬間被炮竹聲淹沒。
“新姑爺撒糖嘍!”迎親隊伍兩邊早已擠滿看熱鬨的百姓,小廝們揚手拋出的飴糖如雨點落下,孩童們尖叫著撲搶。就連街邊茶樓的二層也擠滿了人,突然爆出哄笑——原來是幾個少年郎君探出大半個身子張望,差點帶翻了雕花欄杆。
這場婚禮是都城十餘年來最為盛大的一場,也是新城主繼任以來辦過的最破費的一次慶典。婚期前三日至後三日,凡為新婚夫婦贈詩賦詞者,名單公示推廣詩作;凡打折優惠的酒肆食鋪,皆會登上星都美食冊中;凡手工匠人製作的慶賀物件,皆可上東市官府暫布的展櫃上展示,可自由買賣,若得以用於婚禮還會另有賞賜……等等等等。幾乎整座都城的人,不論男女、不論老少,都被調動了起來。人們也很快發現,所謂的“破費”其實官府並未花多少銀子,但都城低迷的交易商貿,卻因此被短暫地盤活了。
馬蹄踏過一地糖紙碎屑,行到了付府門前。
寬敞的府宅門口,早已擠滿了人。金湛湛和許瑤兒一左一右立在朱漆大門前,身著橙黃的喜慶衣服,遠遠看去,像兩個活門神。
趙水勒馬停駐,紅袍翻飛間利落躍下。周圍圍觀的人群自發地往後退開,給迎親隊伍騰開一大塊空地——一看這架勢,新郎這邊便知有難題等著他們。
深吸一口氣挺了挺胸膛,趙水上前幾步,朝緊閉的朱門拱手一禮,朗聲道:“金烏東升,吉時已至,鄙人趙水特來迎娶吾妻。還望諸位高抬貴手,莫誤了這良辰美景。”
許瑤兒和金湛湛相視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起來。許瑤兒上前一步,挑起細眉道:“趙郎君且慢!咱們家付娘子才貌雙全,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策馬定乾坤。這般明珠,豈能輕易相許?今日若想抱得美人歸,須得過我們這‘三才陣’才行!”
“正是!文韜武略真心意,少一樣,都休想叩開這扇門!”金湛湛接口道,向他一歪頭,“趙郎君可準備好了?這第一關,是文試哦。”
趙水用餘光給了蘇承恒一個眼神,提醒他準備幫忙。然後滿臉諂媚的笑容,向台階上的二位鞠躬道:“還請兩位小娘子賜教!”
麵前的這倆人平日裡便沒少給他出難題,此時笑眯眯的模樣,更像是“不懷好意”。
隻見金湛湛從身後掏出了個大紅算盤,倚門而立,笑吟吟道:“趙郎君聰明過人,且聽這第一問——古有一國,大勝而歸,但戰後國力受損亟需盤活市場,可貿易形勢低迷,請問做什麼買賣能夠快速賺錢、又對民生有益?”
問完,她笑著看向趙水,就差把心裡的小九九寫在臉上了——這是到這兒來找商機來了。
“且容在下想一想。”趙水沒有料到文試與經商有關,低頭踱步思索起來。
周圍的百姓也跟著動腦筋,紛紛道:“這個題目好,咱們現在日子真難啊。”
“是啊。最近什麼東西都貴了,都吃穿不起了。”
“聽說好多地方經營不下去,人都散了,活兒也難找。”
“……”
聽見百姓的討論聲,趙水有了答案,站定道:“國缺銀兩盤活市場,民缺糧食因此糧價上漲,既已大捷,若無外患,是否可將軍中糧草適價售賣,一來調控物價,二來充盈國庫。另外,國中若有閒置土地,可提供民間租借,讓失業百姓有地可種、自給自足,也可創造一定的稅收。”
金湛湛揚頭思考,繼續發問道:“戰後城中糧價漲了三成,布帛跌了兩成,若拿二十車軍糧此刻發賣,該換多少匹素絹才能穩賺百金?”
趙水的指尖在掌心虛劃幾下,揚眉道:“按今日市價,留三車糧賑濟傷兵,餘者換七百匹絹。秋後絹價必回升三成,轉手可得百二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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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遇陰雨絹匹黴變呢?”金湛湛突然撥快算珠,問道。
“分三批存放,每批摻半車艾草。”趙水袖中落出幾枚銅錢,舉起道,“艾草單價隻有這些,可從民中收購,盈利的零頭便可抵消。”
“既如此——”金湛湛將算盤一抖,抬頭笑道,“現在若請你給這買賣起個名號,不僅要響亮有號召力,內容還要與兩位有情人有關,該做何名?”
趙水張張口,這次他倒無法立即對答了。
名號,名號是什麼……這是要考他的文作能力?可國庫民生,怎能與兒女情長扯在一起,怎麼拚都奇怪。
正糾結間,趙水察覺到蘇承恒靠上前來。隻聽他附耳說道:“是標語。借名宣廣以增效。”
趙水立即恍然——他忘了,對麵的可是金湛湛,一個什麼商機的空子都會鑽的家夥。
“陌路同心利相生,聽民行策克時艱。”趙水開口道,“如何?”
這一句既點明民與民、國與民齊心共利的要旨,二句的開頭兩字組合在一起又是“陌聽”二字,是付錚贈予趙水的讓他愛不釋手的兵刃。金湛湛一聽,便不再多加為難,行了個女子禮道:“赤炎少宰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恭喜少宰通過文試了!”
“多謝。”趙水彎身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