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不及防被包裹全身,先湧上的是一陣尖銳的陌生感——冰涼的液體裹住每一寸肌膚,像無數細針紮著乾涸的毛孔,連呼吸都帶著瑟縮。
然後趙水才意識到,耳邊呼嘯的風聲已然消失,砂礫也不再衝撞皮囊,取而代之的是炸開嘩嘩的水聲、與溫柔拂麵的觸感。很快,他那不知緊繃了多少日夜乾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般的皮膚,被流水浸潤變得柔軟舒展,肌膚上細小的裂紋仿佛在水中輕輕翕動,活了過來,無數微不可察的堵塞被瞬間疏通,每一寸都在貪婪地吮吸著清涼。
水,是水!
趙水的心頭湧上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渾身都被“久旱逢甘霖”的舒暢感包裹,竟感到一種極致的愉悅之情。他嘗試睜開眼,乾澀的眼眸與水觸碰傳來一陣酸痛,但很快迷蒙的雙眼被衝得一乾二淨,眼前一片清明,連水中翻湧的小氣泡都清晰可見。
他回頭看向李三夫婦,見二人也瞪大眼睛環顧周遭,便鬆開了手。
水中空無一物,沒有草、沒有魚、甚至連泥沙都沒有,一片乾淨清澈,好似經過篩揀的涼開水般。水流裹挾著他們快速向前,很快,剛開始的欣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灌滿口鼻的水流,憋得人喘不過氣。
趙水劃動雙臂向上遊去,可急切的暗流不時從他身側“嘩”一下穿過,將他身體卷起又往下拖。憋的氣很快在掙紮中散去,趙水忍不住鬆了下口,鼻腔立即被灌滿水,讓他痛癢難忍想要咳嗽。趙水再次向上遊去,姿勢已沒了章法,隻知道拚命往上。撲騰間,指尖終於觸到空中。他抽動身體像條魚般躥出水麵,拚命仰起頭,嗆咳著吐出胸肺裡的水。
“李三!”趙水叫道。
“在這兒!”李三背著妻子隔他不遠叫道,“咱這是回湖上了?”
趙水默然。入惡淵海的湖麵縱然清澈,卻平坦如鏡,絕不似這般如湍急江流。四下望去,入目也隻有翻卷的浪花朵朵,以及白茫茫的水霧。
一陣風刮過,水霧在麵前穿過,視野豁然打開,前麵竟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形碗口,足有一座府邸那麼大,碗口中央水霧翻騰,傳來嘩嘩的轟鳴——不,那不是什麼碗口,那是一圈水流彙聚注入的峭壁!那裡周圍一圈的水流斷裂,化作轟鳴的白練墜向深淵,分明是瀑布的邊緣。
“小心!”趙水叫道,想懸身而起,可身上靈力竟然全無,被水流裹挾瘋了似的往前衝。
完全來不及準備,三人就被奔騰的力量推著,從“碗口”飛身滑出!
“娘的!”李三在騰空時罵了一句,將妻子拉入懷中。
一旁的趙水也在霎那間渾身汗毛直豎,身下垂直而立的峭壁有萬丈之高,垂落激起的浪花如燒開的水般翻騰而上,像雪白的深淵。
就在即將失重墜落時,懸崖外刮來一陣大風,風如手掌般吹過身下,竟將他們的身體托了住,帶向空中。
趙水隨風在縹緲的雲層間穿梭,見大地一片汪洋,暴躁的海麵不斷湧上一層層浪花,甚至有哨塔那麼高的滔天巨浪在海麵前行,從他的腳底擦過,逐漸往天邊的白霧而去。
先是沙漠、再是深海,這惡淵之地的真貌究竟為何?
“啊!”李三妻子突然叫道,身子下墜。
“當心!”李三兩手狗刨式地向前抓住她的胳膊,叫道,“手臂展開來!”
他妻子聞言照做,雙臂伸展如鳥的翅膀,這才讓風再次承托起來。不過她妻子明顯畏高,即便四肢展開,身體也不住地發抖,導致自己時起時落,更加害怕。
趙水感受周身的風,這風也奇怪,身體越是蜷縮緊張,便越是往下掉落。唯有任其托舉將自己平鋪開來,才能駕馭它調整姿態。
“害怕你就閉上眼睛。”李三朝妻子說道,卻在看向她時愣住,“你怎麼……”
他妻子哪裡有心思察覺到他的反應,隻顧著雙眼緊閉。本來就身體不穩,她丈夫還拉扯她的手,說著“我看看”,惹得她邊閉上眼睛邊大叫道:“你彆扒拉我,我要掉下去了!”
話喊出口,她才感覺不對——自己的聲音又響又清,跟從前一樣。
於是她試著睜開眼,望向丈夫。
兩人相視,發現互相的散發不知何時束起,露出乾淨的麵龐,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也不見,換成了樸素整潔的裝束——對方的這一身他們從來都忘不了,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看到的彼此的打扮。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我的嗓子也恢複了。”怔愣中,恐高一事被李三妻子拋之腦後,瞪大眼睛看著李三的脖頸處,“你脖子上的肉也長出來了。”
“真他娘邪乎。”李三說道。兩人疑惑不解,便一齊轉頭,向飛在旁邊的“水舀子”看去。這一看,二人齊齊睜大雙眼。
原本高大卻渾身淩亂的“水舀子”,已變得整潔一新。
他的身上換了件素色布衣,用料板正,寬肩窄腰十分合身,襯出他如鬆似柏的挺拔身姿,肩寬腰窄,自帶一股朗然英氣。袖口隨意挽起,露出結實小臂,褲線筆直修長,顯得人更加高大。一頭亂發此時高高紮起,帶了幾分少年英氣,李三夫婦這才看清那張臉,濃眉大眼,堪稱俊朗,眉目微鎖,看過來的雙眼炯炯有神、自帶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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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複軀體不會連衣著也變,小心墮入幻境。”趙水提醒道。他低頭看著自己衣衫的線腳,是他娘的手藝,依稀記起,這應該是他剛離開家鄉時的穿著。可笑,現在竟也完全合身。
可旁邊那倆卻沒理會趙水的警告,雙雙皺起眉頭,盯著趙水。
“你——”李三指著他,開口道,“你是赫連二世子!”
趙水聞言一愣。二世子……好些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是吧,是他吧?”李三轉頭向妻子確認道,見她點了頭,臉上露出了驚異又複雜的笑容。他看向趙水道:“沒想到、沒想到哇。怪不得當時看你第一眼就感到與常人不同,我倆看過你的畫像,本人比畫上更英俊哪哈哈。當初還想能跟著你大乾一場,結果倒了大黴進惡淵海了。誒,你怎麼也來這兒了?”
認識許久,他才向趙水問起來被流放的原因。
“小心前路。”趙水避開他的尋問,回道。
“都說赫連二位世子一善一惡,我們進惡淵海之後,外麵是不是翻天覆地啦?你是被赫連世子打入惡淵的吧?不過我直說哈,你雖然功夫不錯,但靈力確實還差星門那些高人一大截,再耐下性子多練幾年就好了,可惜……”李三顧自問道,直至被妻子扯了下手,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
“罷啦罷啦。”他歎道,“至少在這裡,你也算個人物。誒,既然你是被預言選中的人,會不會我們跟著你說不定能出去!你看,我們現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