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張老爺的臥房終日拉著厚重的錦簾,明明是正午,屋內卻要點著兩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浮動著濃重的藥味。
張老爺斜倚在鋪著狼皮褥的榻上,原本富態的臉頰凹陷下去,嘴唇泛著青紫色,每喘一口氣都要牽動肩膀劇烈起伏,喉間時不時發出拉風箱似的呼嚕聲。
“老爺,再喝口參湯吧?”管家媳婦端著青瓷碗,聲音輕得像怕驚散了屋裡的空氣。
張老爺艱難地搖頭,枯瘦的手抓住榻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沒用……咳咳……王半仙的藥……越喝越沉……”榻邊的兒子急得直轉圈,身上的錦袍都皺了:“爹,要不咱們去請那個新來的神醫試試?剛才聽人說,他把李掌櫃的病一針就治得舒坦了!”
“神醫?”張老爺渾濁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王半仙說……說那是邪術……咳咳……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
話沒說完就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痰裡帶著血絲,濺在雪白的帕子上觸目驚心。
管家媳婦偷偷抹淚:“這都三個月了,換了七八個方子,藥渣子堆了半間屋,老爺的身子反倒一天比一天沉。剛才王大夫來看,還說要加鹿茸和海馬,可那藥喝下去,老爺夜裡更睡不著了,淨說胡話夢見被火烤……”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拍打窗欞,屋裡的油燈忽明忽暗,映著張老爺痛苦的神色,連空氣都仿佛被病痛凍結,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兒子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心裡又急又悔——早知道王半仙的藥沒用,當初就該硬著頭皮去請那位神醫。
……
王半仙家中。
王半仙的藥房裡彌漫著一股焦糊味,他剛把一罐子熬壞的“龍虎散”摔在地上,陶片混著藥渣濺得到處都是。
阿三縮著脖子收拾碎片,不敢抬頭看他鐵青的臉:“師父,那道士確實有點邪門,李掌櫃剛才在街頭逢人就誇,說腰不酸了,夜裡也能睡安穩了……”
“閉嘴!”王半仙一腳踹翻旁邊的藥碾子,銅製的碾槽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刺耳的聲響,
“不過是運氣好撞上氣滯的輕症!張老爺那是真陽虛,他若敢接手,定要出醜!”可話雖如此,他攥著胡須的手卻在發抖,想起蘇言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裡就像被塞進了一團火,燒得五臟六腑都疼。
他行醫三十年,在揚州地麵上從沒受過這等氣。剛才回藥房的路上,連挑擔子的小販都在議論“新來的神醫比王半仙厲害”,這讓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張老爺的病若真被外來道士治好了,他“王半仙”的招牌就算徹底砸了。
阿三眼珠一轉,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師父,要不……咱們讓張老爺‘好’不了?”
他從懷裡掏出個黑瓷小瓶,瓶身刻著骷髏花紋,“這是我托人從黑市弄來的‘牽機引’,無色無味,摻在湯藥裡,能讓他陽氣驟絕,表麵看就像虛不受補暴斃。到時候咱們一口咬定是旭東道人用了虎狼針法,再請府尹驗屍……”
王半仙眼睛猛地瞪大,三角眼裡閃過一絲狠戾,隨即又有些猶豫:
“這……萬一被查出來……”
“查什麼?”阿三冷笑,“張老爺本就快不行了,誰會懷疑到咱們頭上?道士是外來的,又用的是沒人見過的針法,不正好給他扣黑鍋?隻要他名聲臭了,揚州的行醫權還不是師父您的?”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藥房裡的陰影越來越濃,王半仙盯著黑瓷小瓶,心裡的憤恨與貪婪像毒藤般瘋長。
他猛地奪過瓶子塞進袖袋,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今晚就動手,讓張府的人以為是病情加重……記住,手腳乾淨點。”
阿三諂媚地笑:“師父放心,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看著王半仙陰狠的側臉,他知道,一場災禍正在悄悄向妙音坊的方向蔓延。
密談的二人,卻沒有發現,遠處黑影中似乎搖曳的有些不同尋常。
……
妙音坊。
天剛蒙蒙亮,就見一個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闖進來。
來人衣袍沾滿塵土,原本束得整齊的發髻散了一半,臉上還有幾道樹枝劃破的血痕,
正是如假包換的旭東道人。
“言兒!原來你真的在這裡!”旭東道人扶著門框喘氣,看見蘇言的瞬間,疲憊的臉上露出喜色,隨即又垮下來,
“師祖罰我……說我擅離職守裝神弄鬼,把我從仙山打回揚州曆練來了……咳咳,這雲雷術的懲戒可真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