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癡開攥著娘親遺留的血梅花布片踏入“天闕閣”。
十年磨礪的“千算熬煞”之力在賭桌上蘇醒,他聽見骰子如心臟般跳動。
對手“血指”作弊的磁鐵在骰盅裡格格不入,花癡開指尖輕彈,點數瞬間逆轉。
血指輸掉一指,賭場死寂,花癡開隻冷冷道:“這指,權當利息。”
閣樓暗處,夜郎七注視著一切,袖中滑出一枚沾血的六指骰。
風雪被厚重的黃梨木大門隔絕在外,一絲風也透不進。迎麵撲來的,是一股黏稠得化不開的熱浪,混雜著汗酸、廉價脂粉的甜膩、陳年煙草的焦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卻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的鐵鏽味——那是血,乾涸的、新鮮的,滲入每一寸地毯和木質紋理的血腥氣。
聲音是另一種海嘯。骰子在骨盅裡瘋狂撞擊的嘩啦聲,賭徒聲嘶力竭的吼叫與絕望的哀嚎,銀錢籌碼清脆又冰冷的堆疊與掃落聲,女人刻意拔高的嬌笑……無數聲音混雜、衝撞、發酵,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狂躁音牆,狠狠撞在花癡開臉上。
他站在門口,像一塊剛從冰湖深處撈起的、拒絕融化的頑石。濕透的舊棉袍緊貼著皮膚,冰水依舊沿著僵硬的衣角滴落,在身後昂貴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記。這濕冷與周遭燥熱汙濁的空氣格格不入,如同油滴入沸水。
喧鬨聲浪在他踏入的瞬間,似乎有了一刹微不可察的凝滯。離門近的幾張賭桌上,幾個賭徒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目光帶著探究和本能的警惕掃過來。這少年太冷了,濕漉漉的,臉色蒼白,嘴唇泛青,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黑沉沉一片,沒有初入賭窟的興奮或茫然,隻有一片凍結的、死寂的寒潭。他走過的地方,空氣仿佛都降了幾度,連那些滾燙的喧囂都下意識地繞開了他。
花癡開沒有看任何人。他垂在身側凍得青紫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樣東西。指甲深陷進掌心裂開的皮肉裡,刺痛感傳來,卻遠不及胸口那團冰封的火焰灼燒得猛烈。隔著濕透的、冰冷的棉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東西的輪廓——一小塊殘破的、被鮮血浸透又被冰水泡得發白的布片。布片上,用拙劣的針腳繡著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梅花。娘親的血梅。那是他唯一擁有的、屬於過去的溫度,如今卻成了最冰冷的烙印。
他攥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將那冰冷的布片嵌入自己的骨血,融入那顆隻剩下複仇餘燼的心臟。
“千算熬煞”的力量在冰冷的軀殼下無聲奔湧,不再是冰湖刻經時的狂暴宣泄,而是化作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四肢百骸,蓄勢待發。十年毒蜂追殺磨礪出的感官被這汙濁環境無限放大。他清晰地捕捉到角落裡一個胖子粗重的喘息,另一個瘦子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空氣中每一絲味道的細微變化……以及,不遠處一張骰寶桌上,骰盅落定前那短暫一刻,骨盅內傳出的、某種奇異的律動。
不是撞擊聲。是一種更微弱、更隱秘的震顫。像……像三顆沉睡的心臟,在密閉的牢籠中,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喚醒,開始搏動。
噗通……噗通……噗通……
規律,沉悶,帶著一種詭異的生命力,穿透骰盅的骨壁,直接敲打在他的耳膜上,又順著神經蔓延至意識深處。是那三顆牛骨骰子!它們不再是死物!在他“千算熬煞”的感知下,它們如同被賦予了某種生命,每一次翻滾,每一次碰撞後的最終靜止,都伴隨著這種奇異的“心跳”!
花癡開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明確的落點,投向那張骰寶桌。
桌旁圍滿了人,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劣酒氣息和亢奮的汗味。人群的中心,是一個穿著猩紅錦緞短褂的男人。他身形矮壯,脖子粗短,臉上橫肉堆疊,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眉骨斜劃至嘴角,讓他的笑容都顯得扭曲嗜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尾指齊根而斷,斷口處皮膚愈合得異常光滑,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紅色澤。此刻,他那根僅存的、粗壯得如同胡蘿卜的食指,正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傲慢,“篤篤”地敲擊在骰盅的骨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啦!血指爺爺今天手氣旺,想跟的抓緊,想死的也甭客氣!”他的聲音沙啞洪亮,帶著一股濃重的市井痞氣,目光掃過桌麵堆疊的銀元和籌碼,貪婪之色毫不掩飾。
花癡開撥開擋路的人。他的動作並不粗暴,隻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被他觸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側身讓開,仿佛避開一塊移動的寒冰。他無聲地擠到桌邊,正好麵對那個自稱“血指”的男人。冰冷的視線落在對方那根斷指上,那光滑的疤痕,與夜郎七手上的痕跡有著某種令人厭惡的相似,卻又粗糙得多。
“小子,新麵孔?”血指斜乜著眼,打量著花癡開濕透的寒酸模樣,嘴角咧開,露出焦黃的牙齒,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懂規矩嗎?知道這桌上押的是啥嗎?是命!是手指頭!褲襠裡那玩意兒濕透了?嚇尿了?”他刻意拔高聲音,引來周圍一陣哄笑。
花癡開沒有理會。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蓋得嚴嚴實實的骰盅上。那三顆骰子的“心跳”越來越清晰,在他意識中勾勒出它們此刻在盅內的狀態——兩顆朝上的是四點,一顆是兩點。十點,小。
他緩緩地,從濕透的棉袍內袋裡,掏出了那枚森白的牛骨骰子——在書房裡射向夜郎七無功而返的那一枚。冰冷的骰子捏在同樣冰冷的指尖,如同一塊小小的寒玉。
“押小。”花癡開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砸在喧囂裡,瞬間壓下了周圍的哄笑。
他將那枚孤零零的骰子,輕輕放在“小”的區域。白色的骨頭在一片銀元銅錢和花花綠綠的籌碼中,顯得格外突兀和寒酸。
血指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抖,笑容僵住,隨即化為更深的暴戾:“媽的!拿個死人骨頭就想上桌?消遣老子?!”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骰盅都跳了一下,“滾!”
花癡開依舊沒看他,目光隻鎖著骰盅。“它值一根指頭。”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血指眼中凶光畢露,正要發作,旁邊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湊到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眼神瞟向花癡開腰間某個不起眼的暗袋。血指臉上的怒色瞬間被一種貪婪和殘忍的算計取代。他獰笑起來:“好!有種!一根指頭?老子接了!輸了,你這根手指頭就歸我下酒!”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經嘗到了血腥味,“開盅前,還有誰要下?”
周圍賭徒紛紛搖頭,沒人敢跟這個一看就不對勁的濕漉少年押在一起,更沒人想觸血指的黴頭。
“買定——離手!”血指拖長了調子,帶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戲謔,猛地掀開了骰盅蓋!
“四、四、二!十點小!”
荷官尖利的聲音響起。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和低低的議論。竟然真開小了!
血指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如同被凍住。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骰子,又猛地抬頭看向花癡開。那少年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蒼白冰冷,沒有任何意外或欣喜的表情,仿佛結果理所當然。
“媽的……邪門!”血指低聲咒罵,眼中凶光閃爍,粗短的手指在桌下極其隱蔽地動了動。
下一局開始。骰盅被荷官瘋狂搖動,嘩啦作響。血指死死盯著花癡開,臉上重新擠出獰笑:“小子,運氣不錯嘛?再來?”
花癡開沉默著,將那枚代表他一根手指的骰子,再次推到了“小”上。
“好!有種!”血指獰笑更甚,“老子陪你玩到底!這次,押兩根!”他拍下幾枚銀元,目光如同毒蛇。
骰盅落定。花癡開“聽”著那三顆骰子的“心跳”——三顆都朝上一點!三點,小!但就在心跳即將平複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冰冷、帶著金屬質感的震顫突兀地闖入了他的感知!
那震顫的來源,在骰盅的底座!像一塊小小的、冰冷的磁鐵,正散發著無形的吸力,試圖乾擾其中一顆骰子!
花癡開眼瞼微垂,在血指那根敲擊桌麵的斷指即將再次落下、發出某種暗號的千鈞一發之際,他捏著自己那枚骰子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在桌麵下方輕輕一彈。
一股冰冷到極致、凝聚如針的煞氣,無聲無息地穿透了厚實的桌麵,精準地刺入骰盅底座那點微弱的金屬震顫中心!
“哢噠。”
一聲隻有花癡開能清晰“聽”到的、極其細微的碎裂聲在他意識中響起。那股冰冷的金屬震顫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間凍結、碾碎。
骰盅蓋掀開。
“一、一、一!三點小!”
荷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了這張賭桌,並如同瘟疫般向四周擴散。所有的喧囂都被這詭異的點數硬生生掐斷。賭徒們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三顆刺目的紅點一點朝上。豹子通殺?可這少年押的是小!他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