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內的時間仿佛凝固了。
屠萬仞臉上那縱橫交錯的疤痕因極致的震駭而扭曲,如同爬滿了痙攣的蜈蚣。他能感覺到,自己那原本如臂指使、凶戾滔天的煞氣,此刻正不受控製地從花癡開體內倒卷而回,帶回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冰冷而純粹的意誌。
那意誌並不龐大,卻堅韌得可怕,像一根燒紅後浸入冰水的細針,精準地刺入他煞氣運轉最核心的節點。
“呃啊——!”
屠萬仞猛地捂住胸口,踉蹌後退一步,眼中第一次浮現出驚懼。他賴以成名、橫行賭壇數十載的“熬煞”之功,竟在此刻,被一個後生小子,以他最擅長的方式,從內部撼動!
石窟內,時間仿佛被無形的手拉扯、扭曲,最終凝固。
那原本沸騰咆哮的煞氣力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漣漪不再擴散,反而開始向內坍縮。空氣中彌漫的凶戾、狂躁氣息,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一點點擠壓,發出不堪重負的低鳴。
屠萬仞臉上的肌肉在瘋狂跳動,那一道道記錄著他血腥過往的猙獰疤痕,此刻因極致的震駭與某種源自本能的驚悸而扭曲、痙攣,如同活過來的蜈蚣在他臉上爬行。他那雙銅鈴般的凶眸死死盯著花癡開,瞳孔卻無法控製地收縮著。
感覺……不對!
完全不對!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原本如臂指使、凝聚了畢生凶戾的煞氣,在湧入花癡開體內後,非但沒有像往常一樣摧枯拉朽地摧毀對方的意誌,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卻又柔韌至極的牆壁。更可怕的是,那煞氣竟開始不受控製地倒卷而回!
倒卷回來的,不僅僅是屬於他的凶戾能量,更夾雜著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冰冷、純粹、堅韌到令人心寒的意誌!那意誌並不顯得多麼磅礴浩瀚,卻凝練如百煉精鋼,像一根在極致高溫中燒紅後、又瞬間浸入萬載寒冰深淵淬煉出的細針,帶著一股洞穿一切的銳利與死寂的冰寒,精準無比地刺入了他煞氣運轉體係中最核心、最隱秘的節點!
“噗——”
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球,屠萬仞周身那狂暴外放的煞氣驟然一滯,隨即變得紊亂不堪。他感覺自己苦心經營數十年的“煞爐”領域,此刻竟隱隱有反噬其主的跡象!
“呃啊——!”
一聲混合著痛苦與難以置信的悶吼從屠萬仞喉嚨深處迸發。他猛地捂住胸口,那裡如同被真正的燒紅鐵針狠狠紮入,傳來一陣尖銳到極致的絞痛,氣血瞬間逆衝,讓他眼前一陣發黑。他那雄壯如鐵塔般的身軀竟不受控製地踉蹌了一下,向後倒退一步,踩碎了腳下的一塊岩石。
驚懼!
一種他早已遺忘的、名為驚懼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纏上了他的心臟!
他賴以成名、橫行賭壇數十載,讓無數高手聞風喪膽的“熬煞”之功,竟在此刻,在這幽暗的石窟中,被一個年紀足以做他孫子的後生小子,以他最擅長、最自負的方式,從最根本的內部,悍然撼動!
這怎麼可能?!這小子修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花癡開依舊盤坐在原地。
他周身那層溫潤的玉石光澤愈發明顯,仿佛所有的雜質都被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煞氣淬煉所滌蕩乾淨。眉心那點朱砂般的紅印,顏色似乎更深了一些,隱隱流動著內斂的光華。他緩緩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落在屠萬仞那寫滿驚駭的臉上。
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冰冷火焰,也沒有複仇的快意,隻有一種俯瞰般的、洞悉本質的淡漠。
“你的煞……”花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小錘敲打在屠萬仞的心防上,“駁雜不純,戾氣纏身,空有其形,未得其神。”
他微微偏頭,像是在審視一件不合格的作品:“以殺意為薪,以怨念為火,熬煉出的,不過是一鍋汙濁不堪的毒湯。飲鴆止渴,傷人先傷己。”
“你放屁!”屠萬仞勃然暴怒,強行壓下胸口的翻騰氣血和那絲揮之不去的驚懼,色厲內荏地咆哮,“老子的‘熬煞’獨步天下!豈是你這黃口小兒能妄加評斷!給老子去死!”
羞怒交加之下,屠萬仞徹底放棄了以煞氣碾壓的打算。他深知不能再讓這小子繼續那詭異的狀態下去!必須近身,以絕對的力量,將其肉體徹底摧毀!
“轟!”
屠萬仞腳下猛地一跺,整個人如同出膛的炮彈,裹挾著殘餘的、依舊凶悍無匹的煞氣,直撲花癡開!蒲扇般的大手五指箕張,指甲瞬間變得烏黑尖銳,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取花癡開的頭顱!這一爪,蘊含了他畢生的功力,足以開碑裂石!
麵對這石破天驚的一擊,花癡開卻依舊沒有起身。
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明顯的防禦姿態。
隻是在屠萬仞那蘊含著恐怖力量的利爪即將觸及他頭頂的前一瞬,他抬起了右手。
動作看似緩慢,實則快如閃電。
並非握拳,也非格擋。
隻是並指如劍,指尖縈繞著一層微不可察的、仿佛由最純粹意誌凝聚而成的淡金色光澤,輕飄飄地點向了屠萬仞那煞氣最濃鬱、也是攻勢最盛的掌心勞宮穴!
以指尖,對利爪!
以靜,製動!
在外人看來,這無異於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屠萬仞臉上甚至已經露出了殘忍的獰笑,仿佛已經看到對方指骨儘碎、手臂斷裂的場景。
然而——
“嗤!”
一聲輕微得如同熱刀切過牛油的異響。
沒有預想中的骨骼碎裂聲,沒有能量碰撞的爆鳴。
花癡開那看似纖弱的手指,竟如同燒紅的烙鐵切入凝固的豬油一般,毫無阻礙地刺入了屠萬仞那凝聚了恐怖煞氣的掌心!
“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瞬間劃破了石窟的死寂!
屠萬仞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他感覺自己的手掌不是被手指點中,而是被一根燒紅的、蘊含著極致破煞屬性的鋼針,狠狠紮入了核心!那淡金色的氣息順著他的勞宮穴,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瞬間鑽入他的經脈,所過之處,他苦修數十年的凶戾煞氣竟如同冰雪遇到烈陽,紛紛潰散、消融!
不僅僅是能量的潰散,更伴隨著一種精神層麵的劇烈反噬!那些被他以熬煞之法強行壓製、融合的無數怨念、殺意、瘋狂,此刻失去了煞氣的束縛,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在他腦海中爆發開來!
“屠萬仞!還我命來!”
“你不得好死!”
“殺!殺!殺!”
無數被他親手殺死、折磨過的賭徒臨死前的慘嚎、詛咒、怨毒麵孔,如同走馬燈般在他意識中瘋狂閃現、咆哮!這些本應成為他煞氣養料的負麵情緒,此刻卻成了反噬其身的致命毒藥!
“不……不!滾開!都給老子滾開!”屠萬仞抱著頭顱,發出野獸般的哀嚎,七竅之中開始滲出烏黑的血絲,狀若瘋魔。他周身那原本凝實的煞氣徹底失控,如同無頭蒼蠅般在他體外亂竄,將石窟牆壁切割出深深的痕跡。
花癡開緩緩收回了手指,指尖那淡金色光澤悄然隱去。
他靜靜地看著在原地瘋狂掙紮、嘶吼的屠萬仞,眼神依舊平靜,無悲無喜。
這便是“熬煞”之法的終極隱患。以他人之怨戾滋養自身,看似捷徑,實則在心靈深處埋下了無數炸彈。一旦遇到能夠撼動其根基的力量,這些被壓製的負麵情緒便會集體反噬,其威力,遠勝外敵。
屠萬仞,並非敗於花癡開之手,而是敗給了他自己造就的、無數冤魂的詛咒,敗給了他那條走偏的、充滿隱患的“熬煞”之路。
花癡開方才那一指,不過是點燃引信的那點火星。
“煞儘……見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