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軒,不在鬨市,不在山巔,而是隱於一片煙波浩渺的竹林深處。
引路的青衣人步伐看似不快,卻總能在錯綜複雜的竹徑中找到最便捷的路徑。花癡開強忍傷痛,默默跟隨,目光掃過四周。這片竹林顯然經過精心布置,一草一木,一石一徑,皆暗合某種玄理,行走其間,心神竟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連體內肆虐的冰火煞氣似乎都平複了幾分。
約莫一炷香後,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清幽的湖泊映入眼簾,湖邊一座雅致的軒館臨水而建,飛簷翹角,古樸自然。軒館匾額上,以瘦金體寫著“聽雨”二字,筆鋒銳利,卻又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疏淡。
軒館四周,不見任何護衛,唯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以及湖麵偶爾泛起的漣漪。
“花公子,主上已在軒內等候,請自行入內。”青衣人在軒外止步,躬身說道,隨即如同融入竹影般悄然退去。
花癡開定了定神,推開虛掩的竹門。
軒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榻,一棋枰,一香爐。爐中青煙嫋嫋,散發著一股清心寧神的淡雅香氣。靠窗的位置,一人背對著他,正憑窗遠眺湖光竹色。
那人身著素雅青袍,身形修長,僅看背影,便覺一股淵渟嶽峙、深不可測的氣質。
似是聽到推門聲,那人緩緩轉過身。
花癡開終於見到了這位“算儘蒼生”裴先生的真容。
麵容看上去約莫四十許間,五官清臒,雙眸深邃如同古井,不見其底。他的眼神溫和,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間一切虛妄。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並非親切,而是一種超然物外、俯瞰眾生的淡漠。
“你來了。”裴先生開口,聲音平和,不帶絲毫煙火氣,卻清晰地傳入花癡開心底,“傷勢不輕,煞氣侵脈,能支撐到此地,意誌可嘉。”
花癡開心頭一凜。對方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虛實,這份眼力,遠超他所見過的任何人,包括夜郎七。
“晚輩花癡開,見過裴先生。”他抱拳行禮,不卑不亢,“多謝先生方才援手之恩。”
裴先生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花癡開身上,仿佛在審視一件有趣的器物:“坐。”
花癡開在棋枰對麵的蒲團上坐下,身體依舊緊繃。他知道,麵對這等人物,任何偽裝都毫無意義,索性開門見山:“先生既知晚輩來意,還請直言。家父花千手之死,‘天局’,還有那‘鑰匙’,究竟是何關聯?”
裴先生並未直接回答,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麵前的棋盤。棋盤上,零星散布著幾枚黑白棋子,構成一個看似雜亂,卻又隱隱蘊含某種至理的殘局。
“年輕人,不必心急。”裴先生淡淡道,“你可知,你此刻的狀態,如同這棋盤上的孤子,看似尋得一線生機,實則仍在更大的局中,危如累卵?”
他指尖輕輕一點棋盤某處空位:“你以巧破力,窺得屠萬仞‘冰獄焚心’的節點,險中求勝,堪稱驚豔。然而,你可知那冰火煞氣,乃是至陰至陽之力強行糅合,其性暴烈,最是傷及根本?你強行引煞入體,模仿其運行,雖破局而出,卻也埋下了煞氣反噬的禍根。七日之內,若無化解之法,煞氣爆發,輕則經脈儘毀,重則……化為隻知殺戮的煞魔。”
花癡開臉色一白。他自然感受到體內那兩股力量的隱患,卻沒想到嚴重至此。屠萬仞臨死前的反撲,果然狠毒!
“請先生指點迷津!”他沉聲道。這並非求饒,而是麵對現實。若命都沒了,何談複仇,何談真相?
裴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冷靜頗為滿意:“化解之法,並非沒有。但在此之前,你需先明白,你卷入的是何等漩渦。”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棋盤,聲音悠遠,仿佛在敘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天局,並非一個簡單的組織。它存在的歲月,遠超你的想象。其核心,並非爭霸,並非財富,而是為了追尋這世間最終的‘真實’,或者說,是為了……打開一扇門。”
“門?”花癡開皺眉。
“一扇通往‘萬象真一’之門。”裴先生指尖一枚黑子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世間萬物,皆有其‘象’,賭術,亦是‘象’之一種,是規則、概率、人心、技藝的極致體現。而‘天局’認為,當某種‘象’被推至巔峰,觸及冥冥中的道,便能窺見那隱藏在所有表象之後的‘真一’,從而……打開那扇門,獲得超越凡俗的力量,乃至……窺見長生之秘。”
花癡開心中巨震!長生?這聽起來如同神話傳說!但裴先生的神情,卻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而這‘開門’,需要鑰匙。”裴先生繼續道,目光銳利地看向花癡開,“並非實體之鑰,而是一種……契機,一種足以引動‘萬象真一’降臨的極致賭局,以及,參與這賭局的關鍵之人。”
“二十年前,你父親花千手,便是‘天局’選中的,‘鑰匙’之一。”
花癡開呼吸一窒!
“花千手驚才絕豔,其‘千手觀音’已近乎於道,觸及了‘象’的邊界。‘天局’本欲引導他,參與那場籌劃已久的‘萬象真一’之局。然而……”裴先生語氣微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你父親,他太聰明,也太驕傲。他隱約察覺了‘天局’的真正目的,以及這場賭局背後可能帶來的、無法預料的後果。他……拒絕了。”
“拒絕?”花癡開握緊了拳頭。
“是的,拒絕。並且,試圖憑借一己之力,揭開‘天局’的麵紗。”裴先生歎息一聲,“這,便是取死之道。”
“所以,司馬空和屠萬仞,是‘天局’派來滅口的?”花癡開聲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