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適應了列車與空間站環境的少女坐在舒適的沙發上。
她身上已經換上了姬子準備的合身常服,淺淡的色調襯得她臉色好了許多。
雖然記憶依舊是一片無法穿透的濃霧,但那初醒時的驚惶無措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的、對周遭一切充滿探索欲的懵懂生機。
賈昇坐在她旁邊,把終端遞給她:“喝奶茶嗎?今天上午的第一杯。”
“喝!”少女回答的斬釘截鐵。
“姬子他們沒給你起個名字嗎?”賈昇湊過來,看著少女這幾天已經能夠熟練的操作終端訂購外賣了。
“給,付款吧,謝謝請客。”少女點好後將終端遞回給賈昇。
“姬子姐說名字是很重要的事,至少列車的乘客表上的名字希望由我自己來填。”
少女托著腮,清澈的眼睛裡映著窗外流轉的星河,像是在那片璀璨中尋找著什麼。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輕輕點著,一下,兩下,三下……
“有了!”
忽然,她像是被自己指尖的節奏點醒了,眼睛倏地亮了起來。
“姬子姐是在開拓曆三月七日撿到的我,我喝奶茶又喜歡七分糖,三月七,我叫三月七。”
丹恒將一杯溫水輕輕放在三月七麵前的矮幾上,順手從賈昇手裡把終端抽走。
“少喝點奶茶。”
“喂!”
沒去理會賈昇抗議的丹恒,目光落在三月七那雙因為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而閃爍著純粹喜悅光芒的眼睛上。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不染一絲陰霾,乾淨得如同初融的雪水,看向他與列車組的其他人時,滿是信任。
一瞬間,丹恒眼中似乎有什麼極其沉重的東西,無聲地沉澱了下去,那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覺的釋然,仿佛看到一顆種子終於衝破了凍土,在陽光下舒展。
姬子和瓦爾特很強,並不算長的“開拓”旅途中總是對他像是後輩般保護,這讓他很難有身為列車護衛的感受。
一方麵為了逃避夢中出現的男人,另一方麵也為了在彆的地方彌補沒有儘到護衛的職責,他總是整理智庫的文件到很晚。
或許……
丹恒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那總是習慣性微蹙的眉心,不易察覺地舒展了半分。
他拿起另一杯水,沒有喝,隻是握著杯身,溫熱透過杯壁傳遞到掌心,微微側身,目光掠過三月七明媚的笑臉,投向舷窗外那無邊無際的、充滿未知也充滿可能的浩瀚星河。
然後,他轉回頭,將列車登記表放在桌上,對著三月七,清晰而平穩的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觀景車廂溫暖的光暈裡,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鄭重:
“歡迎加入星穹列車,三月七。”
他手中的溫水,水麵映著頂燈柔和的光,微微晃動了一下,複又歸於平靜。如同那些從未說出口的迷茫,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安放的位置。
等他回過神來時,終端已經被賈昇摸走,“也給你加了一杯,全糖的。”
丹恒:“……”
等待外賣的這會功夫,向來閒不住的人自然也不會浪費,一溜煙的撒歡到正在擦窗的帕姆旁邊。
“帕姆列車長!”賈昇的聲音甜度直接拉滿,眼神充滿了崇拜的星星。
“您擦車的姿勢!這優雅的弧線!這精準的力道!簡直是宇宙級藝術!讓空間站那些笨重的清潔機器人看了都得羞愧地當場格式化!”
帕姆的小耳朵“噌”地豎了起來,擦拭的動作不自覺地更加賣力,帶著一種被認可的驕傲:“哼!那是當然帕!列車的清潔工作關係到每一位乘客的舒適度帕!帕姆可是專業的帕!”
“列車長!您今天這領結,這光澤,這弧度!簡直是為您量身定做的藝術品!襯得您這身姿更加挺拔偉岸,列車因您而閃耀!”
帕姆的長耳朵“噌”地豎了起來,小臉微紅:“真、真的嗎帕?這個領結是姬子乘客上次在湛藍星買的伴手禮帕……”
“何止是真的!簡直是宇宙真理!”賈昇語氣激昂,“您往這兒一站,整個空間站的燈光都黯然失色!您就是移動的恒星,指引迷途旅人的燈塔!帕門永存!”
“帕……帕姆隻是做了列車長該做的事帕……”帕姆被誇得暈暈乎乎,手裡的抹布都掉了。
他在賈昇一聲聲“帕門永存”中徹底迷失了自我。
“列車長!上次您烤的餅乾讓我想念了好久,不知道這次……”賈昇搓著手,眼神充滿期待。
“有!當然有,管夠帕!”帕姆防禦瞬間瓦解,蹦蹦跳跳地衝進旁邊的車廂,“你等著帕!帕姆給你拿最新鮮出爐的!還有帕姆珍藏的小蛋糕和列車鍋帕!”
“給……給你帕!帕姆特製小餅乾帕!還有……這個限量版列車冰箱貼帕!這個……這個列車模型鑰匙扣也給你帕!還有這個……你,你很有眼光帕!”
他在三月七崇拜的眼神中,將東西堆在桌上,“下午茶這不就有了。”
回過神來的帕姆看著空了一小半的庫存,後知後覺地捂住了胸口:“帕……帕姆的庫存.……尊嘟假嘟送出去這麼多帕?!痛,太痛了帕!”
……
夜晚,觀景台人跡稀少,三月七趴在欄杆上,著迷地看著流淌的星河,粉色的長發在模擬的微風中輕輕飄動。
“真好看啊……”她喃喃自語,語氣帶著純粹的喜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雖然還是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但是看著這些星星,就覺得心裡沒那麼空了。”
賈昇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聞言動作頓了頓,他看著三月七的背影,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上衣遮蓋下的疤痕。
“有時候,清空內存也挺好的,”賈昇的聲音難得的沒有戲謔,帶著點感慨,“至少不用背著那麼多破事到處跑,CPU負載沒那麼高。”
丹恒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沉默地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同樣望著浩瀚的星海。
聽到賈昇的話,他側過頭,目光在賈昇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三月七身上。
“記憶……是負擔,也是錨點。”
丹恒的聲音低沉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沒有它,會漂浮;背負太多,會沉沒。”
三月七轉過頭,臉上是明媚的笑容。
“聽不懂啦!不過丹恒老師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我現在嘛,就像個新買的空白日記本!雖然前麵都是空白的,但正好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姬子姐姐說了,列車就是我的新家,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家人幫我一起畫。”
她揮舞著拳頭,充滿乾勁。
“家人……”
丹恒重複著這個詞,看著三月七毫無陰霾的笑容。
心底某個冰封的角落,似乎被這“空白日記本”的比喻和“家人”的稱呼,又悄悄融化了一小塊。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那個硬皮的小本子——那是姬子給他的,說是可以記錄旅途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