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空間站,月台。
瓦爾特依舊像座石雕般站著,眼鏡片在冷光燈下反射著茫然的光。
就在他摸索出終端時,一陣喜慶的哀樂鑽入了他的耳中。
緊接著是沾著蟲屍及粘液的巨大撞角飄著彩帶從他的視線中快速劃過。
車頂的巨炮冒著些許過熱產生的霧氣,帶著一種令暴力分子狂熱焦香鑽入了他的鼻腔。
呼啦啦——
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群,一大群眼冒綠光、穿著白大褂的空間站研究員,瞬間從各個通道口湧了出來。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從石化狀態的瓦爾特身邊掠過,不知道誰在推搡中撞到了他。
“讓讓!讓讓!前線戰報!樣本活性極高!”
“彆擠!都有份!按實驗室編號排隊取樣!”
“喂!後麵的彆推我!!!”
“大家彆擠,都有份!”
帶著眼鏡的研究員一邊刮著撞角上的巨蟲殘肢和粘液,一邊隱蔽的伸腳絆倒了和他目的一致的同伴。
瓦爾特扶正被撞歪的眼鏡,鏡片後的茫然被驚愕取代。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絆倒同伴的研究員,臉上帶著一絲得逞的笑,敏捷地將刮下來的一大坨混合著粘液和甲殼碎片的“戰利品”。
精準地鏟進一個閃爍著無菌冷光的特製容器裡,然後迅速蓋上蓋子,緊緊抱在胸前,如同抱著稀世珍寶。
瓦爾特:“……”
車門打開,姬子臉上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走了出來。
後麵跟著嘰嘰喳喳、興奮地比劃著剛才戰鬥場景的三月七,一臉意猶未儘的星,以及表情平靜但眼神也帶著一絲波瀾的丹恒。
“啊,瓦爾特,你出來了?”姬子看到瓦爾特,有些驚訝,“感覺怎麼樣?我們剛才去……”
“楊叔!楊叔!你錯過啦!”
三月七蹦蹦跳跳地衝過來:“我們剛才開著武裝列車去打蟲子啦!帕姆列車長一炮就把那個超大的蟲巢轟沒啦!像放煙花一樣!可壯觀啦!”
丹恒點了點頭,補充道:“賈昇駕駛,星負責火力支援。列車長打成關鍵一擊,效率很高。”
瓦爾特:“……”
他默默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幾位精神煥發、像是剛郊遊回來的同伴。
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腹部殘留的、若有若無的絞痛。
他覺得可能需要回醫療艙開點胃藥。
帕姆的聲音,帶著“審判”歸來的興奮餘韻,從車廂裡傳來:
“瓦爾特乘客!快來看,主炮按鈕手感一級棒,下次讓你也試試帕!”
瓦爾特:“……”
……
賈昇剛踏出列車車廂,個人終端就微微震動起來。
他掏出終端解鎖,屏幕上跳出一則讓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通知。
【黑塔:來辦公室一趟,趁著你還沒跟著星穹列車長期出去浪,我得好好抓緊這“母子”談心的時光】
賈昇歎了口氣,朝著空間站的核心區域走去。
黑塔的辦公室一如既往,充滿了“天才的混亂”與“昂貴的簡潔”。
巨大的環形數據屏無聲流淌著浩瀚的信息流,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極其淡雅的梅花冷香?
像是剛有人來過。
黑塔本體的投影已經等在主控室裡。她沒有懸浮在半空,而是坐在那張寬大的、線條冷硬的桌後,手裡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麵前的虛擬屏幕上正快速滾動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看到賈昇進來,頭也沒抬。
“喲,大忙人終於有空了?”黑塔。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精準的調笑。
“空間站這麼大,不夠你霍霍?非得跑去旁的星係撞蟲子玩?玩得開心嘛?”
賈昇熟練的拉過椅子坐下,撬棍“哐當”一聲靠在桌邊,咧嘴一笑。
“還行,主要是助人為樂,順便踐行一下開拓的硬核精神。您找我就為這事兒?”
“嗬。”黑塔投影終於抬眼,紫色的眸子透過嫋嫋的咖啡熱氣看向他,
“看你閒得發慌,問你個問題解解悶。”
她放下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投影的光芒在冷色調的主控室背景中顯得格外清晰。
“何為神,何為神性?”
“這不是您經常在模擬宇宙問的問題嗎?跟它燒起來的經費比起來,我覺得我應該回答不了這麼高難度的問題。”
“彆貧,隻是閒聊。”
賈昇眨了眨眼,摸了摸下巴:“您是想聽正經版的,還是不正經版的?”
“隨你。”
黑塔抱著手臂,一副“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的表情。
賈昇沉默了幾秒,身體向後靠進椅背。
“神性啊……”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沉思的平靜。
“有人說,神性,是生命的終極狀態。可我覺得,這說法本身就帶著傲慢。”
他的目光投向主控室巨大的觀景窗外那片浩瀚的、孕育了無數傳說與故事……或者事故的星海。
“至於神,在我的家鄉……嗯,一個挺遙遠的小地方。那裡沒有‘神’。”
他緩緩開口,聲音難得的帶上了一絲平和的回憶。
“或者說沒有真正的神。又或者說,有過很多被創造出來的神,存在於故事裡、壁畫上、人們跪拜的廟宇裡。”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平靜的笑。
“但那些……拜的真的是神嗎?我看未必。拜的更多是欲望本身。
求財、求子、求平安、求複仇……人們把解決不了的難題、填不滿的欲壑,打包塞進一個虛無縹緲的‘神’的概念裡,
然後對著泥塑木雕磕頭,祈求一個心理安慰,或者……一個甩鍋的對象。”
他攤了攤手:“我信腳下的土地,信手裡的工具,信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至於那些高高在上、虛無縹緲的‘神’?抱歉,太遠了,夠不著,也懶得想。”
“但這裡的‘星神’不一樣。”
賈昇的語氣變得複雜起來,他下意識地抬手,隔著衣服按了按胸口那道金色的疤痕。
“祂們太‘霸道’了。就像這道疤……還有血液中流淌的‘賜福’。”
他的聲音裡倒是聽不出多少抗拒。
“祂們投來注視,不管你想不想要;祂們賜下力量,不管你能不能承受;祂們定下命途,不管你願不願意走。
就像……強行把一桶油漆潑在你身上,告訴你:‘看,這就是你的顏色,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