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背麵,果然還有一行小字。那字跡極其潦草、扭曲,仿佛是用儘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寫下的,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驚惶與詭異:
“小…心…徐…浪…”
小心徐浪?!
四個字,如同四道九天驚雷,狠狠劈在徐浪的腦門上!炸得他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裡嗡嗡作響!
“我…靠?!”
徐浪猛地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把桌上的灰塵都卷了起來。他拿著那張信箋,手指都因為震驚和荒謬而微微顫抖。他看看那四個字,又抬頭看看麵無表情的趙無極,再看看那四個字,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
“小心徐浪?!他認識我?他死前喊我名字乾嘛?!”徐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憤怒,“這他媽誰寫的?汙蔑!赤裸裸的汙蔑!碰瓷!絕對是碰瓷!我徐浪一介小小檔案司文書,八品!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我跟他李慕白隔著十萬八千裡!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連他長幾個鼻子幾隻眼都不知道!他死他的,關我屁事?!憑什麼臨死還要拉我墊背?!這老騙子,死了都不忘坑人一把?!”
他激動得在書案前踱步,揮舞著那張“催命符”般的信箋,唾沫星子差點噴到趙無極臉上。
“趙頭兒!您得給我做主啊!這擺明了是栽贓陷害!是有人故意轉移視線!是江湖騙子臨終前最後的瘋狂!是想拉個墊背的混淆視聽!您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可不能……”
“夠了!”趙無極一聲斷喝,如同炸雷,打斷了徐浪的“申冤”。“是不是汙蔑,是不是碰瓷,你自己去查清楚!總督大人隻認結果!三日!就三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呸!是活要見凶手,死要見證據!卷宗裡夾著總督特批的臨時調令和你的臨時腰牌!”
他指了指卷宗夾層裡露出的一個角。
“人手方麵,”趙無極語氣冰冷,“柳七娘跟你一起。她熟悉城南地麵,武功也還過得去。記住,徐浪!”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徐浪,“你隻有三天!三天後,若查不出個所以然,或者讓李慕白的死訊提前泄露,引發江湖動蕩……”他冷笑一聲,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拇指輕輕摩挲著冰冷的金屬護手,那動作無聲,卻比任何威脅的話語都更具壓迫力。
“後果,你自己掂量!”
說完,趙無極再不看徐浪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沾染上這裡的黴氣。他猛地一甩身後的玄色披風,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檔案司。沉重的楠木大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光線,也隔絕了外麵世界的聲音,隻留下滿室飛揚的塵埃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還有呆立在書案前,手裡捏著那張寫著“小心徐浪”的催命符,表情像是剛剛生吞了一整隻癩蛤蟆的徐浪。
“小心徐浪…小心徐浪…”徐浪喃喃自語,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隻覺得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李慕白…你個老混蛋!死了都要坑老子一把是吧?好!好得很!”
他猛地將那張信箋拍在桌上,眼神裡之前的憊懶、玩世不恭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強行點燃的、混雜著憤怒和狠勁的亮光。
“喜歡玩是吧?想把水攪渾是吧?行!老子陪你玩到底!管你是真劍仙還是假神仙,管你死的多蹊蹺多離奇,管你遺言裡埋的什麼坑!”他一把抓起卷宗裡那塊沉甸甸的、刻著狴犴獸頭的臨時銀牌腰牌,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絲。
“想拉我徐浪下水?老子先把你那身‘仙氣兒’給你扒個乾乾淨淨!看看你這‘劍仙’的皮囊下麵,到底是真金還是爛泥!”
他深吸一口氣,檔案司裡陳腐的黴味湧入肺腑,卻奇異地讓他更加清醒。目光掃過信箋上“醉月樓花魁蘇媚兒”幾個字。
“聽雨軒…蘇媚兒…李慕白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徐浪眯起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青樓…花魁…嘖,老套,但有效。看來這第一站,得去會會這位蘇姑娘了。”
他不再耽擱,將那卷玄黑色的密令卷宗和腰牌塞進懷裡,轉身就朝門口走去。剛拉開沉重的門扉,一道高挑的身影幾乎同時出現在門外,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來人一身六扇門女捕快特有的藏青色勁裝,裁剪合體,勾勒出矯健而充滿力量感的線條。腰間束著牛皮腰帶,斜挎著一柄造型略窄、刀鞘漆黑的細刀。烏黑的長發在腦後利落地束成馬尾,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一張臉生得極好,鼻梁挺直,唇線分明,隻是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此刻凝著化不開的寒霜,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銳利和警惕。正是趙無極提到的搭檔——柳七娘。
柳七娘顯然也收到了命令,她看到徐浪,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如同看著一塊路邊的石頭。她的目光銳利如刀鋒,毫不掩飾地從上到下刮過徐浪全身,尤其在徐浪那張還帶著點荒謬餘怒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眼神裡除了冰冷,更添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審視和…懷疑?
“徐文書?”柳七娘開口,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清冽,乾脆,不帶一絲溫度,“奉趙捕頭令,協同查案。目標,‘醉月樓’,蘇媚兒。請。”她側身讓開道路,做了一個“請先行”的手勢,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但那股子公事公辦的疏離感,比檔案司的陳腐氣味還要濃厚。
徐浪被柳七娘這眼神看得心頭火起,但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柳捕快是吧?幸會幸會。那就…走著?”他當先一步,踏出了檔案司的大門。
身後,柳七娘無聲跟上,步伐穩定,落地無聲,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她的右手,始終若有若無地搭在腰間的刀柄上。那姿態,不像是在護衛同伴,更像是在押解一個……高度危險的嫌犯。
徐浪自然感覺到了身後那道如芒在背的冰冷視線,心裡暗罵了一句:“靠!這他媽還沒開始查呢,搭檔就先把我當凶手防著了?李慕白,你個老混蛋,死了都不消停!”
他抬頭看了看被高大院牆切割成狹長一片的天空,天色有些陰沉,悶熱的空氣預示著暴雨將至。
這南慶城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而風暴的中心,似乎莫名其妙地,就鎖定在了他徐浪的頭上。
醉月樓位於城南最繁華的胭脂巷,雕梁畫棟,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混著脂粉甜香和酒氣,即便是在這悶熱的黃昏,也透著一股子醉生夢死的奢靡。
徐浪和柳七娘剛踏入這條被燈籠映照得光怪陸離的巷子,就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
太安靜了。
往日裡喧囂鼎沸、鶯聲燕語的巷子,此刻竟顯得有些沉寂。各家樓閣雖然依舊亮著燈,但窗口探出的身影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窺探。空氣裡那股甜膩的脂粉香,似乎也隱隱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血腥味?
他們的目標,醉月樓,更是大門緊閉,門口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光影晃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幾個龜公模樣的人縮在門廊的陰影裡,探頭探腦,神情惶惶。
柳七娘的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腳步微頓,壓低聲音:“有情況。”她的目光如同鷹隼,迅速掃視著周圍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環境。
徐浪也嗅到了空氣中那絲不尋常的氣息,眉頭微皺:“看來我們這位蘇姑娘,或者她背後的地方,不太歡迎六扇門的人登門拜訪啊。”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柳七娘不再猶豫,上前一步,右手按在緊閉的朱漆大門上,發力一推——
嘎吱…
沉重的木門應聲向內打開一條縫隙。
就在門開的瞬間!
嗤!嗤!嗤!
數道尖銳到撕裂空氣的厲嘯,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醉月樓門內那一片被燈籠紅光渲染得曖昧不明的陰影裡爆射而出!
寒芒乍現!
那是淬了劇毒的弩箭!速度快如閃電,角度刁鑽狠辣,瞬間封死了門口所有的閃避空間,直取推門的柳七娘周身要害!同時,也有兩道烏光,陰險地繞了個弧線,射向柳七娘側後方的徐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