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拿著幾樣東西衝了回來:一截被用得隻剩下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蠟筆,一把琴弦都生了鏽的破木吉他,還有一本被機油染得又黑又硬的速寫本。
“小鐵!”林小滿對著跟在身後,那個郭鐵親手用廢料拚湊出來的、隻有半米高的小機器人“小鐵”低吼道。
小鐵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發出“嘀嘀”的詢問聲。
林小滿把那截蠟筆粗暴地塞進小鐵那小巧的機械臂夾鉗裡,指著速寫本,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說:“畫!畫她!畫她最高興的樣子!”
小鐵的處理器似乎有些過載,但它還是忠實地執行了命令。
機械臂開始在速寫本上顫抖著移動。
第一幅畫很快成型——那是郭鐵圍著火鍋,被辣得張大嘴巴,舌頭伸得老長,仿佛能噴出火來的滑稽表情。
“繼續!”林小滿紅著眼睛嘶吼。
機械臂再次移動,畫出了第二幅——郭鐵在工作台前專注地修理一個複雜的機器人,結果因為線路接錯,一陣小小的爆炸把她的眉毛都炸飛了,她卻咧著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充滿成就感的笑容。
一幅,兩幅,三幅……
林小滿一把搶過速寫本,撕下那些畫,發了瘋似的用膠帶貼滿了醫療艙的觀察窗,正對著郭鐵的眼睛。
“郭鐵!你看清楚!這他媽的才是你的人生!不是什麼狗屁容器!是吃火鍋會被燙到,修東西會炸飛眉毛的人生!”
他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狠狠地敲擊著每個人的心臟。
夜,悄然降臨。
基地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醫療艙內儀器的滴答聲,和郭鐵時而發出的夢魘般的**。
那股來自高維的意誌顯然並未放棄。
它改變了策略,不再用宏大的幻象衝擊,而是化作了最溫柔的毒藥。
一股人耳無法聽見的低頻聲波,開始悄無聲息地滲透進郭鐵的大腦。
幻象中,那個戴麵具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郭鐵記憶深處早已模糊的、她親生母親的模樣。
母親的臉龐溫柔慈祥,正坐在她的床邊,輕輕哼唱著她童年時最愛聽的搖籃曲。
“睡吧,我的寶貝,睡吧……結束這一切痛苦,回到媽媽的懷抱……”
歌聲如同魔咒,郭鐵臉上痛苦的表情漸漸舒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離的平靜。
突然,那隻安裝在艙壁上的機械臂,再一次被無聲地激活了。
這一次,它沒有在艙壁上刻畫,而是緩緩調轉方向,鋒利的高溫焊槍,精準地對準了醫療艙內郭鐵胸口心臟的位置。
隻要刻下這最後一個作為核心的“協議符號”,她的人類情感和記憶將被徹底格式化,成為那“星火”最完美的容器。
藍白色的焊芒在槍尖凝聚,溫度急劇升高,千鈞一發!
“轟!”
一聲巨響,醫療艙的門被一個小小的身影猛地撞開!是小鐵!
它小小的輪子因為衝擊力而火花四濺,卻毫不停留,徑直衝到艙邊。
下一秒,它胸腔的擴音器發出最大音量,播放出一段夾雜著巨大電流噪音的錄音——
“我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哈哈哈哈!我不是廢鐵!我叫郭鐵!我做到了!”
那是郭鐵第一次成功完成高精度能量回路焊接時,用錄音筆錄下的歡呼。
聲音稚嫩、沙啞,卻充滿了無法抑製的喜悅與堅定。
那是屬於她自己,源於她自己努力的,最純粹的驕傲!
這聲發自靈魂的呐喊,如同一把利劍,瞬間刺穿了搖籃曲編織的溫柔陷阱!
正準備刺下的焊槍猛然一滯,在距離郭鐵胸口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凝聚的藍白色光芒劇烈地閃爍了幾下,隨後“啪”的一聲,焊槍從機械臂上脫落,掉在地上。
那隻冰冷的機械臂,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在空中無力地顫抖著。
林小滿抱著那把破木吉他,一屁股坐在艙邊冰涼的地上,也不管琴弦跑調得多離譜,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低沉而用力地彈唱起來:
“你不屬於天上的光,你屬於地上的響。”
“屬於火鍋燙到舌,屬於焊花燙到膀。”
“你不做星辰的傀儡,你就是自己的王。”
歌聲粗糙、跑調,卻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刻進了郭鐵的靈魂深處。
醫療艙內,郭鐵緊閉的眼角,滑落一滴滾燙的淚水。
那隻失控的機械臂,在空中僵硬了許久,終於緩緩地、一寸寸地收了回去,恢複了靜默。
小鐵默默地轉過身,用沾了地上機油的輪子,在冰冷的地板上,畫下了一個簡單的剪影——四個人影,圍坐在一隻熱氣騰騰的火鍋旁。
而在基地最深處,一間早已廢棄多年的中央監控室裡,一台布滿灰塵的終端機屏幕,突然“嗡”地一聲自動開機。
綠色的數據流瀑布般劃過,最終,屏幕中央跳出一行冰冷的通用宇宙語:
【信標激活進程延遲。】
【目標體07號:情感乾擾指數嚴重超標。正在重新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