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來的客人,大都是老實巴交的人。
這些人在招待所住低檔房間,也不會消費,那她的提成肯定少。
“這個爹,阿姨去做這個的確不合適,難怪雪鬆有意見,掙不到幾個錢不說,還被隔壁鄰居瞧不起。”
李雪峰發表自己意見。
“我發過脾氣不準她去,可她就是不聽偏要去,你讓我怎麼辦?”
李秉承怒色上臉,嗓門高了幾分貝。
“我媽說家裡窮,我外婆在四川老家又生病臥床,聽說花了不少錢,我舅舅寫信來向她要錢。”
李雪鬆說道:
“我媽跟舅舅舅媽他們關係一向不好,讓我二姨把外婆接到家裡,我媽才肯寄錢。”
哦,是這麼一回事。
李雪峰覺得應該為家裡做點事,以減輕父親的壓力,讓他一個老知識分子,活得有些尊嚴。
這時候,餘菊香回家來了,神色有些不太對勁。
進門之後一言不發,徑直回主臥隨手把門關上。
三個人都是一個怔愣。
李雪峰朝小弟呶了呶嘴,李雪鬆便起身推門進入主臥。
五六分鐘之後,他出來悄悄說,是招待所少發了她的提成,說她拉來的人乾巴巴掙不到錢。
餘菊香認為是招待所主任欺負人,吵了幾句,回家來有點難過,在主臥室裡掉眼淚。
“雪鬆,一會你進去勸勸你媽,就說年三十不能哭的,我和爸出去散個步。”
李雪峰想了想吩咐小弟,回頭對一臉沮喪的父親說道:
“爸,我們出去散個步吧,順便帶我參觀一下飛機壩周圍環境。”
李秉承起身,一聲不吭往門外走去。
到了外麵,他的心情似乎要平靜許多,領著李雪峰去參觀了建築處在飛機壩招待所,第一施工隊,以及位於兩公裡之外的設計科。
一路上,他興致勃勃介紹了設計科裡的人員配置。
“科裡搞建築結構設計的結構工程師比較多,上海同濟大學占多數,還有長沙鐵道學院。”
“搞水和電的工程師特缺,目前電氣設計就我一個,給排水方麵有兩個長沙鐵道學院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
“但這兩人比較稚嫩,高層或地質複雜工程設計,他們拿不下來,總工讓我頂上去。”
“科裡沒給你點獎金?”李雪峰問。
李秉承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不過科長說了,翻過年我們掛牌建築設計事務所,也許可以。”
“有了對外設計資質,我們可以承接地方建築設計業務,那個時候可以有獎金。”
說到後麵,他眼睛放亮了一點,似乎非常憧憬。
李雪峰聞見忍不住心酸、淚目。
父親是中國第一批學電氣自動化的大學本科生,當年專業課本全部為德文,用德語上課。
卻因為出身資本家、右派分子,一直受到打擊,成為運動中批鬥的典型代表。
李雪峰沒見過父親批鬥被打的情景,可能是母親故意不讓他看見。
六九年他六歲,在一個路口碰見父親和幾個‘牛鬼蛇神’,推著載滿蜂窩煤的工地翻鬥車,在兩位武裝民兵押解下,從他麵前走過。
他當時懵了,哭著問母親:爹爹是不是犯了罪?
母親沒有回答,隻有淚水。
這一幕給李雪峰落下深刻烙印,直到這幾年,國家有正麵公開講話,他才慢慢了解。
李秉承學非所用,五十二歲才從工地抽上來搞設計,還是小型建築工程的民用電氣類。
完全是大材小用。
真正讓李秉承風光無限、揚眉吐氣,卻是在他退休五年之後。
許多大型輸變電站工程,地鐵高鐵等單位慕名而來,高薪請他去當顧問。
2010年,他七十五歲胃癌晚期,仍然有人把圖紙送到他的病床上,請他審核。
蹉跎人生,誰知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