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大王來祥雲殿,哪怕聖太後不待見王,王並不在意,態度依舊恭敬,如今卻為了梁妃公然威壓太後。
她一把老骨頭真要挨上幾板子,板子還未打完,估計就得斷氣,正想著,架在她兩側的親衛突然鬆開手,就聽大王說道:“今日就免了金掌事的責罰,你是太後跟前的老人,平日該多勸著她一些才是。”
金掌事籲出一口氣,連連稱是。
呼延吉看了眼地上的朵家兩姐妹,再從她二人身上移開,起身,走到高氏麵前:“人也教訓完了,兒子告退,母親千萬保重身子。”
高氏不語,揚手往呼延吉臉上扇去,她對這個小兒子半分都近親不起來。
她也堅信小兒子對她沒有多少親情,兩人維持著表麵的平和,不過是身份使然,當然了,這個身份無關乎母子情。
高氏恨透了梁國,她將大兒子的死歸罪於梁,歸罪於梁人。
所以她對自小在梁國長大的呼延吉,便看哪兒都不順眼,看哪兒都是錯,這種偏執全無道理,高氏卻不管那麼多,她認為呼延吉能回來,是呼延成用命換的。
不然為什麼他明明有兩個孩子,現在隻有一個了,因為一命換一命。
婦人的手高高揚起,也不管身旁有無有人,一記重重的耳刮就要落在呼延吉的臉上,預料中的巴掌聲沒有響起,揮動的手被另一隻手截住。
餘下的眾人聽見異動,不免抬頭看個究竟,截住太後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聲的梁妃!
眾人無不震詫當場,尤其是朵氏兩姐妹和金掌事,她們就在高氏身側,縱然跪著,眼角的餘光也能讓她們獲悉正在發生的事情。
江念躬下身,輕聲道:“大王對太後一片孝心,然,即便太後是母親,也不能逾越君臣之禮,我大梁不止有規範女子行止的《內訓》,還有一書《禮記》,其上有言‘子雖尊,母不得以尊臨卑’,大王若有不是,太後可勸諫,不可動手辱之。”
江念說完,殿中安靜得可怕,隻有殿外“啪,啪——”的杖責聲,沒一會兒,那杖責聲也沒了。
她清楚,這一舉動勢必會讓本就不喜她的高太後對她更加厭惡。
呼延吉代表最高皇權,數番為這個國家出生入死,才得以定乾坤,方坐穩王庭,高太後公然對呼延吉羞辱,折損其威信,豈止傷及天顏。
五上姓覬覦在側,若君王威儀有失,怎能禦下?!
江念想不通,太後既是呼延吉之生母,為何要如此行事?她也並不知,自她上前,呼延吉的眼睛就落在她的身上,沒移開過。
呼延吉當然不會受下這一記耳刮,他料到他母親的舉動,卻沒料到江念的舉動,更不會想到她接下來說的那番話。
適才,他見她跪在殿中,挺直的腰還有微垂下的頭,在光塵中寂然的背影,他說她變了,為了他,她變得乖順,變得忍耐,可有一點,自始至終未曾變過,她仍是那個為了他可以奮不顧身,挺身而出的江家女郎。
高氏麵皮漲紅,嘴裡連連說著“好,好,好”,顯然氣極,沉了兩息,字從牙間蹦出:“我打不得他,還打不得你?!”
說著就要揚手,卻被一個聲音撳住。
“母後!”隻這兩個字,再沒有彆的了。
高氏從小兒子嘴裡聽出了一絲隱隱的威脅,這威脅她當然是不懼的,就算他為君,卻不敢對她這個母親怎樣,這也是她的倚仗,小兒子不敢對她不敬。
然而,高氏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當著呼延吉的麵對江念動手,已然觸碰到呼延吉的底線,而呼延吉的那一聲“母後”,她當時並未知曉其中的意思,待明了時已經晚了。
呼延吉帶江念離開後,殿中眾人仍不敢起身。
高太後怔愣著,小兒子離開前的那一眼驀地讓她心漏跳一拍,渾身竄起寒意,最後隻能自我譬解,是她想多了。
……
呼延吉同江念回西殿,路上兩人各自坐著乘輦,沒有言語,待進了西殿,呼延吉揮手讓人退下,殿中隻他二人。
呼延吉走到露台處,坐到泉水邊的玉磯上,招手讓江念上前,江念便走到他的跟前,側身坐下。
“手指還疼不疼。”
她將手攤出來給他看。
他拿起她的手,好一番端相,原本好看的指甲短了一截,應是當時剔青核果時劈折,後來回到西殿讓宮婢給她重新修剪過。
指頭還好,紅腫褪去了些。
“怎麼今日下朝這麼早?”江念問道,其實她是想問,他怎麼察覺出異常的,不然不會那麼湊巧,儼然專為她去的。
呼延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她身側靠了靠,問道:“你身上擦的什麼香,怎麼這樣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