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邊軍,除了達魯和三兩個副將,其他人皆沒去過京都,駐守境軍,除非因命調離,否則一輩子不得離開守望之地。
崔致遠手拈酒杯,借著醉意,眯眼將場內情景快速一掃,心中有了定數。
這些軍中大小將領,皆以達魯為首,這個為首,不僅僅是因為達魯的將軍職位,而是真心追隨此人,再觀剛才年輕小將的頑話,作為大將的達魯非但沒有斥責,反倒跟著一起笑。
這就不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還兼有兄弟之情。
若能拉攏這樣一群人,對大王日後大有裨益,可謂手中利刃,若失敗的話……
崔致遠朗笑出聲,說道:“咱們夷越京都有天下最鮮的肉食,有天下最香的醇釀,自然也有天下最美的女人。”
此話一出,引得席間眾人哄笑出聲,可是笑了幾聲後,聲音隨之低了下去。
最鮮的肉食,最香的醇釀,最美的女人,誰不向往,可也隻能是向往。
就在眾人情緒低落之時,崔致遠給自己滿上一杯酒,高高舉起,說道:“我夷越京都能有如此繁華,百姓安享太平,皆是眾邊境將士拿命搏來的,沒有你們,又何來的肉食、醇釀?待到海宇清寧,我必向大王請奏,讓眾位將軍賞玩京都,酒肉管夠!”
此話一出,低沉下去的空氣又歡騰起來,雖然隻是口頭言語,可它到底是一份盼望。
就在眾人起興之時,居於達魯左側的朵阿赤嗤笑一聲,這一聲嗤笑很輕,再加上堂下還有歌舞,眾人又在喧笑,應是聽不到,偏讓崔致遠聽到了,他不光聽到,他還大剌剌地問了出來。
“朵家郎君,你笑什麼?有甚可笑的?”
朵阿赤兩眼往下睨著,嘴角勾著笑,可笑意之下的輕蔑,誰都看得出來。
“聽你說話甚是可笑,我便笑了,怎的,不準人笑?”
朵阿赤忍了這個瘦小書生一路,又見他在席上誇誇其談,把一眾兵匪哄得樂嗬,在心裡不知罵了他多少遍小人。
他一向傲慣了的,不屑於同此等末流見識,不承想崔致遠在這些兵匪麵前搬出君王,說什麼向上請奏,他個寒酸書生,連個正經官職都無,就這監軍之銜還是臨時的,請哪門子的奏。
崔致遠也不惱,輕鬆說道:“笑可以,但我不覺得我剛才說的話可笑,是我說的那句‘我夷越京都能有如此繁華,百姓安享太平,皆是眾邊境將士拿命搏來的’這句可笑?還是‘讓眾位將軍賞玩京都,酒肉管夠’這句可笑?”
男人說著,看向上首的達魯,問道:“將軍大人,我剛才的話可笑?”
達魯怔了一怔,沒想到這位監軍會突然認真起來,初見之時,他謙恭太過,落後又見他同軍中副將們隨意玩笑,以為此人是個“三旨相公”,一,取聖旨,二,領聖旨,三,得聖旨,空談治國大道,卻無實際作為。
此番態度陡轉,反叫人無法輕視。
“監軍之言並不可笑,反倒振奮人心。”達魯說著,舉起酒杯敬向崔致遠,“我代眾將敬請監軍一杯。”
崔致遠亦回舉。
達魯又舉杯向朵阿赤:“也請小朵大人一杯,沒甚好酒菜,隻當清坐一回。”
朵阿赤心裡不痛快歸不痛快,也不至於表露太過,現下在人家的地盤,該做的樣子還是得做,於是舉起酒杯,仰頭飲下。
這時,下首的魚九對著崔致遠高聲道了一句:“監軍大人,你的話可信,說得咱們這些人歡喜,你不能食言哩!”
一語畢,眾人就見那崔監軍冷下來的臉再次掛上笑:“絕不食言,屆時,我帶你們遊玩京都!”
這一下,不管此話是虛是實,眾人都將它當成真的了。
此時,不知誰又問了一句:“聽聞咱們大王娶了一個梁女,監軍大人可有這回事?”
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說道:“咱們同梁國有仇,大王為何要娶一個梁女?”
眾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再加上吃了酒,言談之間難免失分寸。
“依我看,這梁女定是容貌上乘,把大王給迷住了,不然為何不娶我夷越女子,獨獨娶一個敵國女子?”
又一人說道:“所以說紅顏禍水,大多亡國皆因女人而起,還是貌美的女人。”
“但願咱們大王不要因梁女當一個亡國……”
話音未落,被一道嗬斥打斷:“都給我住口!”
眾將抬眼看去,打斷他們說話之人正是大將軍,達魯,眾將自知失言,且是當著大王親派的監軍之麵,當下都不敢嘖聲,生怕被治下大罪。
達魯看向下首,一揮手,叫退歌舞,肅臉嗬斥道:“一個個兒喝了點酒便不知自己是什麼東西,滿嘴渾唚。”
說著又看向崔致遠,再轉頭看向朵阿赤,賠笑道:“二位莫要同這些行伍鄙夫見識,連字也不識的,說出來的話不能作數,都是無心之言。”
這時卻響起幾聲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