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響起門扇開闔之聲,江念腦仁針紮似的疼,緩緩睜開了眼。
“醒了!醒了!”秋水欣喜道。
江念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模糊,然後有個影在眼前揮動。
“妹子,能不能看到?”
雲娘一手握住江念的手,一手在她眼前揮動,她真沒想到會是這樣,虧她還在江念麵前替夷越王軟語調和。
江念移動眼珠,眨了眨,眼前模糊的物影漸漸清晰。
“雲姐姐,我看得見。”這是江念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守在榻邊的秋水和雲娘鬆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鬆到頭,江念從床上撐起身,就要下榻。
“娘子,你現在還不能下地,需得休養。”
江念不語,趿上鞋,就要往屋外去,訥訥道:“軻兒還在城頭,他還吊在那裡,我去把他放下來……”
雲娘和秋水立時紅了眼,把江念扶回床榻,這時從旁走來一人,正是李恒。
“軻兒已經沒了,呼延吉既然能對軻兒下殺手,對你又能好到哪兒去?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原來江軻被吊於城頭,李恒的手下就暗伏在城門周圍,一早就注意到江念一行人,把她帶了回來。
江念雙唇顫著,淚中含著無限的悔意:“我總得替我阿弟收屍啊!”
李恒靜了一靜,說道:“我不會放你去的,江家隻剩你一人,呼延吉已攻陷都城,我如今失勢,沒有更大的能力護你,若你也出事,江家就真的再無人了,豈不辜負了軻兒的良苦用心?隻有你好好活著,他才不白死。”
江念抬起手,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原就是那樣的人,我卻信了他,還想著去找他。”
說著又一是巴掌,她害死了她的親弟,叫他不得善終。
秋水和雲娘趕緊上前製住她的動作。
李恒讓秋水和雲娘退到一邊,說道:“不是你的錯,是呼延吉殺了他,就算是你,也沒法阻止這一切。”
說罷,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眼下梁國和夷越皆在呼延吉的掌控中,你遲早會被他發現。”
江念呆怔著,好像是生是死已經無所謂了,幾年前,她失去了父母,幾年後,讓她再一次經曆失親之痛。
“念兒?”
“念兒?!”
李恒見她眸光渙散,全沒聽他說話,於是想辦法激起她生的意誌:“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軻兒,不能讓他白死。”
江念看向李恒,訥訥道:“為了軻兒……”
“對,為了軻兒,亦為了你自己。”李恒說道。
江念的雙眼這才回了一點神,她拭乾臉上的淚,阿弟死得那樣慘,連屍身也不得善待,呼延吉,你好狠!
這一生,不複見,再不相見!
江念抬起手,取下脖上的狼牙,用力地擲了出去,那枚曾被她視作珍寶的唯一,如今棄如敝屣,就那麼落在了不知屋子的哪一角。
“梁國同夷越是不能再待了,我已讓人安排好你們的去處,記住,一定好好活著,此生再不要進入這片境土。”李恒說道。
江念回問道:“阿兄呢?”
“我走不了,還有事情未完成。”李恒苦笑一聲。
次日,李恒叫來兩名手下,讓他們在門外候著。
“此去一彆,可能再就見不到了,念兒……如果……”李恒頓了一會兒,“當初如果沒有呼延吉,你我二人不會是今日這樣,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我失去了太多,縱有再大的報複,大勢已去,無可挽回,我也恨,真的恨,你說得沒錯,我變了……”
昨夜江念整宿沒睡,眼前不斷浮現家人慘死的情形,還有阿弟倒吊於城門時的樣子。
寂寂的夜裡,她反複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那年,她沒救下呼延吉,任他被毆打發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
可她自問,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救下那個小兒嗎?她竟然回答不出。
李恒沒再多說什麼,讓兩名手下送江念等人離開。
待人離開後,屋中隻剩下李恒一人,聽他低聲呢喃:“呼延吉,我的複仇才剛剛開始,你休想尋到她,我就是讓你和她明明都活著,卻再也觸及不到彼此,除非……她原諒你,嗬!她會原諒你麼?”
生年作長訣,相逢已是劫灰遙。
說到這裡,男人一手捂臉,似哭似笑:“縱使這樣,你受到的傷害也不及我的十分之一,真是不甘心呐!”
……
李恒的兩名手下將人送到地方,便離開了。
江念、雲娘還有秋月,以及當初江軻派來的兩名護衛登上了遠航的船。
這是一艘通往大夏朝的海船。
江念從房間出到甲板上,船還未啟行,碼頭上來往人員稠密,踏板上船客們上上下下。
這艘海船很大,分三層,她們幾人的房間安置在最上一層。
江念立在船欄處,眺望著碼頭更遠處,這裡離大梁京都很遠,什麼也看不見。
隨著一聲吆喝,船板吊起,海船離了岸。
她是個無家之人,浮萍之身,從江家傾覆後,她就沒家了,她曾說王庭就是她的家,她把他當家人,把他的母親當家人,哪怕一開始高太後不喜她、為難她,可是為了他,她斂去一身驕矜,忍了。
可他呢?他是怎麼對她家人的。
癡兒!癡兒!過往種種皆是假象,皆是虛妄,從此以後,隱於世間,平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