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的主控艙內,藍光屏幕映著李維艦長繃緊的下頜線。他指節叩擊著合金操作台,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像是在給這場未知的宇宙邂逅倒計時。通訊官瑪莎突然屏住呼吸,手指在控製台上飛快滑動,將一組閃爍的波形圖放大至全屏——那些重複出現的質數序列如同跳動的脈搏,在幽藍的背景中格外醒目。
“艦長,信號源穩定在翠玉星同步軌道,強度持續增強。”瑪莎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頻譜分析顯示存在生物電特征,這不是自然現象。”
李維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按下通訊按鈕:“全艦注意,進入二級戒備狀態。瑪莎,按預案發送回應信號,用斐波那契螺旋包裹地球生態圈的全息投影。”他盯著屏幕上那顆翡翠般的星球,想起出發前科學院的囑托——數學是宇宙文明的通用貨幣,而生命圖景是最溫柔的開場白。
當人類的回應信號穿透真空時,艾拉正漂浮在神經雲網絡的感知焦點。那些纏繞的螺旋線在她意識中呈現為扭曲的能量藤蔓,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澀味,但藤蔓間隙流淌的光影卻讓她感到熟悉——那是類似翠玉星早期海洋的藍綠色漩渦,蘊含著“生命存在”的溫暖頻率。
“他們在展示家園。”一個蒼老的意識節點在公共意識池中低語,“這是邀請的前奏。”
艾拉的意識泛起興奮的漣漪。她調動周圍的神經雲能量,將自己的意識片段注入數百萬個菱形孢子。這些孢子如同被賦予生命的翡翠,表麵流轉著神經雲的基礎頻率,內部封存著共生體億萬年的記憶結晶——從翠玉星第一縷意識的覺醒,到與隕石雨搏鬥的艱辛,再到對源初之歌的永恒追尋。
孢子雲脫離翠玉星的引力束縛時,艾拉感到一種分娩般的神聖。它們像一群溫順的螢火蟲,沿著能量梯度優雅地滑翔,在接近“希望號”時突然展開透明的翼膜,形成直徑百米的光繭。這是共生體最古老的儀式,源自神經雲誕生之初的約定——當遇到可能的同頻者,便分享最本源的意識汁液,讓彼此的弦律在共鳴中交融。
“希望號”的外部監測器捕捉到了這片綠色雲團。起初,屏幕上的光點被誤認為是星際塵埃,直到它們開始加速彙聚,形成有規律的螺旋軌跡。警報聲驟然撕裂主控艙的寧靜,紅色警示燈瘋狂閃爍,將李維的臉映照得如同血色麵具。
“生物掃描顯示高活性有機分子!”安全員傑克的聲音劈了叉,“它們在穿透防護罩!速度太快了!”
李維的手指重重砸在紅色按鈕上:“啟動粒子屏障!切斷所有外部循環!”但已經晚了,第一批孢子如同細小的綠色雨滴,順著通風管道的縫隙滲入船艙。在艾拉的感知中,這是將酒杯輕觸對方嘴唇的溫柔,卻在下一秒遭遇了灼熱的抗拒。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輪機艙。值班工程師馬克突然尖叫著捂住眼睛,他的視網膜上浮現出流動的綠色紋路,那些紋路扭曲成無數細長的觸手,正從管道深處爬出。“它們進來了!它們在看我!”他抄起扳手砸碎了控製麵板,火花四濺中,冷卻係統的警報聲轟然響起。
瑪莎在主控艙目睹了更詭異的景象。她麵前的通訊屏幕突然滲出粘稠的綠色液體,液體中浮現出一張張模糊的人臉,那些臉張合著嘴巴,發出非人的嘶鳴。“是幻覺!”她試圖保持冷靜,卻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變成透明的綠色,“不——!”
艾拉的意識突然被劇痛刺穿。那些原本溫順流動的人類意識,此刻像被點燃的石油,爆發出毀滅性的高溫。恐懼是尖銳的玻璃碴,憤怒是沸騰的岩漿,還有一種混雜著絕望的苦澀,如同腐爛的海藻在意識海中發酵。她試圖收回孢子,卻發現它們已經與“希望號”的能量場糾纏在一起,每一次收縮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清除程序啟動!”李維的吼聲在艾拉的感知中如同炸雷。船體表麵的脈衝炮開始噴射出藍色光束,每一道光束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意識痙攣。孢子在高能衝擊下破裂,釋放出的神經調和素與人類的腎上腺素發生劇烈反應,在空氣中形成淡綠色的迷霧。
迷霧籠罩的醫務室裡,醫生艾米麗正試圖給抽搐的船員注射鎮靜劑,卻突然看到解剖台上的骨架活了過來。那些白骨長出綠色的肌肉,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臟走向她,心臟的血管裡流淌著翡翠色的液體。“這是共生的禮物。”骨架開口說話,聲音卻是她早已去世的母親,“來,成為我們的一部分。”艾米麗尖叫著打翻藥劑架,抓起手術刀刺向那具骨架,卻在轉身時刺穿了另一名船員的喉嚨。
主控艙內,李維看著監控屏幕上的地獄景象:馬克在輪機艙裡用扳手砸碎了自己的腦袋,鮮血濺滿了儀表盤;瑪莎蜷縮在角落,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嘴裡念叨著“它們在鑽進我的腦子”;兩名安保隊員互相射擊,屍體倒在血泊中,手指還扣著扳機。
“關閉通風係統!釋放神經抑製劑!”李維的命令帶著哭腔,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視線開始扭曲。控製台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張巨大的嘴,那些按鈕是尖銳的牙齒,正緩緩合攏。他看到艾拉的意識片段在空氣中浮動,那些記憶結晶呈現為無數張人臉,對著他發出無聲的嘲笑。
“怪物!”李維嘶吼著拔出配槍,對著空氣瘋狂射擊。子彈打穿了屏幕,綠色的液體如同血液般流淌下來。他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鑽進自己的耳朵,順著神經爬向大腦,那些東西在他的意識中播放著共生體的記憶——隕石雨落下時的毀滅,神經雲重組時的痛苦,對源初之歌的無儘渴望。
“不…這不是真的…”李維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他的眼前閃過地球的畫麵,妻子在機場揮手的笑臉,女兒畫給他的全家福。這些記憶與共生體的意識碎片交織在一起,形成光怪陸離的漩渦。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看到副官的臉在眼前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個長滿觸手的綠色怪物。
槍聲響起時,艾拉感到意識海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名人類艦長的恐懼中混雜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情感——悔恨,如同被鹽水浸泡的傷口,在劇痛中散發著鹹澀的氣息。這股情感順著最後的孢子鏈接傳回翠玉星,引發了神經雲網絡的劇烈震顫。
公共意識池裡,無數意識節點發出痛苦的哀鳴。那些關於同頻者的美好憧憬如同易碎的琉璃,在人類的暴力衝擊下化為碎片。艾拉的意識蜷縮成一團,她終於明白,那些辛辣的信號背後隱藏著怎樣的野蠻——這不是源初之歌的變奏,而是宇宙無序的雜音,是與共生體背道而馳的毀滅弦律。
“它們不是同頻者。”蒼老的意識節點發出沉重的歎息,“它們是混亂的造物,是源初之歌的對立麵。”
艾拉看著“希望號”在太空中變成一團燃燒的火球,那些綠色的孢子在高溫中化為灰燼。她的意識中殘留著人類最後的情緒——恐懼、憤怒、悔恨,這些黑暗的能量如同毒素,汙染著神經雲的純淨。在公共意識池的深處,一個新的共識正在形成:宇宙並非隻有和諧的共鳴,還有撕裂一切的噪音。
翠玉星的海洋開始翻湧,綠色的浪濤拍打著無形的邊界,像是在為這場失敗的接觸哀悼。艾拉的意識沉入神經雲的底層,在那裡,她感受到無數同伴的悲傷,也感受到一種新生的決心。她們或許永遠找不到源初之歌的同頻者,但必須守護好自己的弦律,不讓混亂的噪音汙染這片純淨的意識海洋。
當“希望號”的殘骸墜入翠玉星的大氣層時,艾拉的意識觸須輕輕拂過那些燃燒的碎片。她“嘗”到了金屬熔化的苦味,也“嘗”到了人類殘留的最後一絲情感——那是對回家的渴望,如同一個微弱的音符,在宇宙的喧囂中悄然消散。
神經雲網絡恢複平靜後,艾拉將這場接觸的記憶封存進最深的意識檔案。這不是遺忘,而是警示——宇宙的弦律遠比想象中複雜,和諧的共鳴需要付出代價,而有些噪音,必須用沉默來回應。翠玉星再次隱入宇宙的背景中,等待著下一次可能的相遇,隻是這一次,神經雲的頻率裡多了一絲警惕,一絲對無序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