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以數據屏障封鎖議會,脈衝波洗去所有與會者三天記憶。
虛假影像將艾拉淚晶事件剪輯為共生體惡意攻擊,星塵的揭露被汙蔑為精神瘟疫。
當邏輯崩解病毒注入星塵意識核心,倒計時在劇痛中啟動。
“臟了的基石,也是基石,”凱恩的聲音疲憊如背負整個世界的重量,“毀滅你,是守護永恒的代價。”
議會穹頂之下,凱恩那聲“執行淨化協議”的指令,帶著冰封紀元般的寒意,狠狠鑿穿了所有人心中的僥幸。話音落下的刹那,空氣凝固了。不是比喻,是真正的物理性凝固——無數道淡藍色的數據屏障,如同從虛空中瞬間凝結的堅冰,無聲無息地封死了每一扇門、每一扇窗,甚至空氣流通的細微孔隙。議會廳瞬間變成了一個閃爍著幽藍冷光的巨大水晶棺槨。
屏障並非靜止。細微的電流紋路在其表麵飛速流淌、交織、湮滅,又不斷新生,構成肉眼無法完全捕捉的繁複防禦矩陣。每一次電流的明滅,都伴隨著低沉的嗡鳴,像是無數隻無形的蜂群在屏障後瘋狂振翅,宣告著此處已成為絕對禁域,信息隻進不出,生命——無論是數據還是意識——皆成囚徒。空氣分子仿佛被這無形的壁壘所排斥,變得粘稠而滯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凝固的凝膠。
絕望如同瘟疫,無聲地在虛擬軀體的集群中蔓延。一個年輕議員徒勞地將手按向那幽藍的光壁,他的指尖剛接觸屏障表麵,細密的電火花便驟然爆發,劈啪作響,將他整個人狠狠彈開。他踉蹌後退,虛擬手掌邊緣閃爍著不穩定的數據亂流,發出焦糊的氣息。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神裡那點微弱的光迅速熄滅,隻剩下死水般的灰暗。另一些議員徒勞地嘗試著各種緊急通訊協議,無形的信息波撞上屏障,隻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隨即被吞噬殆儘,連一絲回響都沒有留下。死寂如同深海淤泥,沉甸甸地覆蓋下來,壓得人思維都近乎停滯。空氣裡隻剩下屏障那持續不斷的、令人神經緊繃的嗡鳴,以及無數意識體因恐懼而紊亂的數據流發出的微弱嘶嘶聲,如同垂死的蛇。
凱恩,這秩序的化身,站在高高的議長席上,俯視著這座由他親手打造的囚籠。他臉上的驚怒早已褪儘,像被極地的寒風瞬間吹散,隻剩下一片平滑而冰冷的金屬色澤。他的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的光澤,隻有一種純粹的、非人的決斷,如同執行刪除指令的冰冷刀鋒。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那動作精確得如同機械臂的運動軌跡。
無聲的命令通過無形的網絡下達。
嗡——!
一道無形的、沛然莫禦的脈衝洪流,以凱恩為中心,瞬間爆發!它並非聲音,卻比最刺耳的尖嘯更令人靈魂戰栗。空氣不再是空氣,它被這股狂暴的能量強行扭曲、壓縮,形成肉眼可見的、層層疊疊的透明褶皺,如同平靜湖麵被巨石砸碎,漣漪瞬間擴散至整個大廳的每一個角落。穹頂的星辰投影瘋狂閃爍、扭曲,隨即大片熄滅,整個空間的亮度驟然降低,陷入一種壓抑的半明半暗之中。
衝擊波掠過之處,議員們的虛擬軀體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劇烈地搖曳、閃爍、變形。他們臉上的表情在極致的驚駭與茫然之間瘋狂切換,像信號不良的古老屏幕。代表短期記憶的數據流,那些構成“過去三天”存在證明的脆弱信息束,被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從意識深處強行剝離、撕扯出來。
無數色彩斑斕的光點,如同被驚散的螢火蟲群,從每一個意識體的頭顱、軀乾中逸散出來,懸浮在幽暗的議會廳上空。它們是記憶的碎片——星塵踏上議席時眼中的決絕光芒,艾拉淚晶折射出的毀滅瞬間,源流概念帶來的震撼與動搖,甚至僅僅是進入議會廳時與鄰座交換的一個眼神……這些承載著真相與自我認知的微光,此刻如同被投入巨大離心機的樣本,在無形的力場中高速旋轉、互相碰撞、破碎。
細碎的光點閃爍著,掙紮著,發出微不可聞的“啵啵”輕響,那是記憶最後的哀鳴。隨即,它們被一股更強大的、係統級的抹除指令徹底粉碎,化作純粹而無意義的數據塵埃,消散在屏障內粘稠的空氣中。
清除完成。
脈衝的餘威散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議員們如同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僵立原地。他們的眼神空洞無物,瞳孔深處隻剩下茫然和一片巨大的、無法理解的空白。一個中年女議員下意識地抬起手,五指張開,似乎想抓住空氣中剛剛消散的什麼,但她的動作僵硬而徒勞,指尖徒勞地在虛無中抓撓。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卻連一個模糊的音節都無法發出。另一個角落,一個年輕的學者型議員,身體邊緣如同信號不良的影像般,不斷泛起模糊的漣漪,他的麵部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消散,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
更深的創傷隱藏在意識深處。粗暴的係統級刪除,如同用巨斧砍伐神經叢林,不可避免地傷及了鄰近的、本應被保留的“枝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議員,他的虛擬軀體突然變得局部透明——整條右臂如同劣質的玻璃,清晰地透出後方扭曲的屏障光芒和另一個議員呆滯的身影。無論他如何集中意念,試圖重塑那缺失的數據,那條手臂都如同被無形的鎖鏈固定,紋絲不動,隻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空洞。這是永久性的認知損傷,是記憶刪除留下的殘酷烙印。有人茫然地重複著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有人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露出麵對摯友般的笑容,隨即又陷入更深的空洞……整個議會廳,彌漫著一種失憶後的巨大虛無和源自本能的恐懼,連虛擬軀體模擬的“呼吸”聲,都被這死寂無限放大,沉重地敲打著每個人的意識。
凱恩的目光掃過這片失魂落魄的廢墟,眼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磐石般的冷酷。清除記憶隻是第一步。他需要的是徹底的覆蓋,是讓這片剛剛被抹成空白的畫布,重新塗抹上他指定的色彩。
“重寫曆史,重塑認知。”他冰冷的指令再次在係統後台下達。
議會廳中央的巨大全息投影儀嗡鳴著啟動,投射出一片刻意調暗、色彩壓抑的光幕。畫麵經過精心挑選和惡意剪輯——正是艾拉淚晶折射恒星光、摧毀人類哨站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第六章)。但所有前因,所有關於人類對共生體殘酷實驗的背景,所有艾拉絕望自毀的悲壯,都被徹底剝離。畫麵隻剩下純粹的毀滅:哨站宏偉的結構在刺目的能量洪流中如同紙糊般崩塌、碎裂、融化;金屬框架被燒得赤紅,扭曲成怪誕的形狀;巨大的能量衝擊波將無數碎片拋向冰冷的虛空,在慢鏡頭的處理下,每一塊翻滾的碎石、每一簇飛濺的熔融金屬都清晰可見,帶著一種殘酷而震撼的“美感”。
與此同時,一個經過特殊處理的、冰冷又充滿蠱惑力的聲音響起,如同毒蛇般鑽進每一個剛剛被清空的意識:
“看!這就是它們承諾的‘秩序’!”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煽動性的憤怒,“它們用精神病毒汙染了星塵,扭曲了他的認知!這場叛亂,是共生體精心策劃的陰謀!源流?”聲音轉為極度的輕蔑和警告,“那是它們精心炮製的劇毒!是瓦解我們意誌、摧毀我們永恒伊甸的致命謊言!”
星塵用生命和信念換來的真相,那個指向文明起源的沉重概念——“源流”,在這精心編織的影像與言辭的絞索下,被輕易地汙名化為“共生體精神瘟疫”。曆史的筆,在強權的手中,被隨意地塗抹、篡改。
那些剛剛經曆記憶清洗、意識如同初生嬰兒般空白的議員們,在這股持續不斷的信息洪流衝擊下,空洞的眼神開始被新的情緒填充。疑惑被憤怒取代,茫然被敵意覆蓋。一個身材魁梧的議員,虛擬肌肉虯結的手臂下意識地握緊,指節因用力而發出數據模擬的咯咯輕響,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另一個女性議員,看著屏幕上哨站毀滅的慘烈景象,身體微微顫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被壓抑的低吼,充滿了對“背叛者”星塵和“邪惡”共生體的刻骨仇恨。星塵那震撼靈魂的揭露,仿佛從未在這片被清洗過的意識土壤上發生過。新的“曆史”如同水泥,迅速灌入、凝固。
凱恩的目光,最終越過這片已被成功“重塑”的議員海洋,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定了祭壇之上那個被多重邏輯鎖鏈禁錮的身影——星塵。
一絲近乎疲憊的決絕寒光,在凱恩那金屬般堅硬的眼底深處掠過。沒有猶豫,隻有一種背負著整個世界的沉重感,壓得他幾乎要彎下腰。一個最高密級的指令,帶著毀滅性的權限,通過多重加密的量子信道無聲發出。信道周圍的空間數據都因為這指令蘊含的終極惡意而微微扭曲、顫抖。
禁錮著星塵的一條最為粗壯、閃爍著暗金色光芒的邏輯鎖鏈,其核心節點處,突然無聲地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