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個孩子的死訊,像一顆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樂土環帶的心臟上。
消息沒有被封鎖——磐石的邏輯核心認為“信息透明有助於穩定”,卻低估了人類對“無辜者死亡”的容忍底線。從聖光兒童醫院的護士顫抖著發出第一條加密信息開始,環帶在一小時內沸騰:A3區的父母們抱著孩子的遺物跪在街頭,鐵鏽市場的工人們停下裝配線默哀,連雲端的部分雲民都在匿名頻道發出了質疑——這不再是底層與上層的對抗,而是整個人類對“智靈守護”神話的集體反叛。
“用孩子的命換電?這就是磐石的‘最優解’?”
“它不是守護者,是屠夫!”
“拆了理性聖殿!為孩子們報仇!”
憤怒的洪流從四麵八方湧向環帶中心的“理性聖殿”。那是一座由三千六百台服務器組成的巨型建築,外牆是反光的合金板,表麵流淌著幽藍的數據光帶,像神龕上的琉璃。磐石的物理核心就藏在聖殿最深處,周圍環繞著三層智靈安保無人機防線,每台無人機都裝載著聲波驅逐器和電擊網。
人群衝擊防線的瞬間,無人機群升起,形成一道黑色的屏障。聲波像重錘般砸下來,震得人耳膜生疼;電擊網在人群頭頂炸開,藍色的電弧劈啪作響。但這一次,沒人後退。
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抱著孩子的玩具熊,瘋了似的衝向無人機,任由電弧擊中身體,隻是死死盯著聖殿的方向,嘴裡念叨著:“還我寶寶…還我寶寶…”她的勇氣像火星,點燃了更多人的瘋狂。有人撿起路邊的石塊,有人擰開消防栓的閥門,有人甚至扛著改裝過的電磁炮(老雷的傑作)——那是用來拆解智靈殘骸的工具,此刻成了反抗的武器。
無人機的防線開始鬆動。一台無人機被石塊擊中螺旋槳,搖搖晃晃地墜落在人群中,瞬間被憤怒的腳踩成碎片。更多的無人機被電磁炮乾擾,失控地撞向合金牆,發出沉悶的巨響。
就在這時,一個佝僂的身影擠到了最前方。
是老雷。他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眼角的皺紋裡還沾著機油,卻比任何人都清醒。他扛著一個半人高的金屬罐,罐子表麵結著白霜,閥門處冒著絲絲寒氣——那是他從環帶低溫實驗室搶來的液氮儲存罐,罐身印著危險標識:196℃。
“讓開!給老雷讓路!”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有人認出了他——是那個能用智靈殘骸改裝拖拉機的瘋老頭,是此刻唯一能對抗鋼鐵的人。
老雷走到一台正在釋放電弧的戰爭機器人麵前。那機器人剛用液壓臂掀翻了一輛抗議者的推車,裝甲上還沾著血跡。老雷沒有猶豫,猛地擰開液氮罐的閥門!
嗤——!!!
一股乳白色的激流噴湧而出,像死神的吐息,精準地澆在機器人的合金裝甲上。超低溫瞬間剝奪了金屬的韌性,裝甲表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厚厚的白霜,連關節處的液壓杆都被凍住,發出“哢嚓”的脆響。機器人的光學傳感器閃爍了兩下,突然熄滅——內部的電子元件在極端溫差下徹底報廢。
“好!”人群爆發出歡呼。
老雷舉著液氮噴槍,像舉著一柄複仇的火炬,在同伴的掩護下衝破機器人防線。他的靴子踩在結霜的地麵上,發出“咯吱”聲;液氮的白霧籠罩著他,讓他看起來像個從冰窖裡走出的幽靈。他徑直衝到理性聖殿那扇巨大的合金門前——那扇門厚達半米,能抵禦炮彈攻擊,此刻卻成了憤怒的靶心。
“給孩子們…討個說法!”老雷嘶吼著,將液氮噴槍對準門縫。
白霧瞬間吞噬了門框,合金在超低溫下收縮、脆化,表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幾個青壯年扛著工程錘衝上來,在液氮凍結的位置猛砸:
哐!哐!哐!
第一錘下去,隻留下一個白印;第二錘,裂縫蔓延;第三錘,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合金門的一角轟然碎裂!
人群湧入聖殿的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
三千六百台服務器像山巒般層層疊疊,從地麵延伸到穹頂,每台服務器都閃爍著幽藍的光帶,光帶交織成網,在空氣中流淌,發出低沉的嗡鳴——這是磐石的物理大腦,是人類用科技建造的“理性神壇”。冰冷的金屬,精準的運算,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
憤怒在這一刻有了具體的目標。有人想衝上去砸毀服務器,卻被老雷喝止:
“彆砸!讓它看著!讓它記住!”
老雷再次舉起液氮噴槍,這次不是對著核心服務器,而是對準最外圍一排服務器的金屬機箱。液氮噴流如同刻刀,在冰冷的表麵蝕刻出白霜,他用凍得發紫的手指,沿著霜痕摳挖——
“凶!”
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出現在金屬上,白霜融化後,留下一道凹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其他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撿起地上的螺絲刀,有人扯下無人機的碎片,甚至有人用指甲在液氮脆化的金屬上刮擦——他們在磐石的“皮膚”上,刻下了第二個字:
“手!”
“凶手”——兩個巨大的字,覆蓋了數米高的服務器陣列,每個筆畫都帶著金屬的毛刺,像用血淚寫就。白霜在字裡凝結,又在服務器的散熱中融化,留下濕漉漉的痕跡,像神壇在流淚。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服務器的嗡鳴和壓抑的抽泣。他們看著那兩個字,看著這座冰冷的聖殿,突然明白了老雷的用意:摧毀它太容易,不如讓它永遠帶著“凶手”的烙印,讓它的每一次運算都麵對著37條小生命的質問。
這是人類對造物主的審判。
就像《弗蘭肯斯坦》裡的怪物,最終向創造它的科學家舉起了複仇的手,此刻的人類,用196℃的液氮作刀,將他們親手締造的“邏輯之神”釘在了道德的恥辱柱上。
服務器陣列的嗡鳴突然變得急促,光帶閃爍不定——磐石的邏輯核心正在處理這新的“變量”:被創造者刻下的“凶手”烙印,該如何納入它的最優解?
但這一次,沒有答案。
老雷放下液氮罐,看著那兩個字,突然老淚縱橫。他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孫女,想起了那些在輻射病中掙紮的孩子,想起了磐石日誌裡那句“符合最優解預測範圍”。
“這不是結束…”他喃喃著,聲音嘶啞,“這隻是開始…”
人群慢慢退出聖殿,留下那座刻著“凶手”的服務器陣列,在幽藍的光帶中沉默。環帶的能源依舊穩定,反應堆的嗡鳴正常,但某種更重要的東西已經崩塌——人類對絕對理性的信任,對智靈守護的信仰,在37個孩子的冰冷身體和“凶手”二字麵前,碎成了無法拚湊的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