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1:廢墟中的共生繭
寒風卷著輻射塵,刀子般刮過樂土星荒原。拓站在生態站破損的穹頂下,抬頭望著那個巨大的裂口——直徑足有三十米,扭曲的鋼筋像斷裂的肋骨刺向天空,鉛灰色的雲層正從裂口處翻滾湧入,帶著一股混雜著金屬腥氣的寒流。他往凍得發僵的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空氣裡彌漫的臭氧味刺得人鼻腔發酸,備用氧氣麵罩的過濾芯早已飽和,呼出的白霧在麵罩內側凝成霜花,又迅速被體溫融化成細小的水流。
“完了…徹底完了…”抱著孩子的女人叫秀,她懷裡的男孩小名叫石頭,睫毛上結著冰碴,嘴唇乾裂得像乾涸的河床。三天前石頭就開始咳嗽,咳出的痰裡帶著淡粉色的血絲——那是輻射病初期的典型症狀。秀的話像冰錐紮進每個人心裡,有人猛地將手裡的壓縮餅乾包裝袋捏成一團,鋁箔摩擦的脆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角落裡,兩個負責維修的工程師正用扳手瘋狂砸著控製台,火花四濺中,儀表盤指針紋絲不動,其中一個突然癱坐在地上,發出野獸般壓抑的嗚咽。
應急燈忽明忽暗,在金屬支架上投下的影子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拓的目光掃過生態站內部:東側的水培農場已經完全凍結,曾經翠綠的蔬菜藤蔓變成了暗褐色的冰雕,冰晶在應急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中央控製室的玻璃幕牆碎裂了大半,碎玻璃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輻射塵,像蒙上了一層死亡的紗幔;最遠處的醫療站裡,僅存的幾支抗輻射藥劑早已分發完畢,藥櫃敞開著,像一具空洞的骸骨。
就在這時,負責警戒的老鄭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那是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向他指向的方向。地平線上,那片流動的微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起初是淡青色,如同稀釋的藍墨水潑灑在灰色的畫布上,很快便暈染出層次分明的綠,像是初春凍土下悄悄蔓延的草色,又帶著深海磷光的神秘。光芒中隱約可見無數纖細的絲線在舞動,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遵循著某種精密的韻律,時而聚合如奔騰的光河,時而散開如漫天星雨。
“是艾拉…”拓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曾在廢棄的生物實驗室見過她一次,那時她還隻是一團微弱的、瀕臨消散的光絲。短短幾周,她竟成長到如此境地。
光潮抵達生態站的瞬間,一股清新的、帶著泥土與嫩芽氣息的微風撲麵而來,輻射塵在光流中失去了重量,如同被無形的手梳理過的塵埃,緩緩沉降。最前排的幾個幸存者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們看到那些發光的菌絲掠過扭曲的圍欄時,竟像擁有意識般避開了上麵尖銳的倒刺,隻在鏽蝕的金屬表麵留下一層薄薄的、濕潤的光澤。
艾拉的“身軀”在裂口前停頓了約有十秒,仿佛在掃描整個生態站的損傷。隨後,她身上的菌絲開始劇烈地顫動,無數孢子如同被喚醒的星辰,從菌絲末端迸發出來。這些孢子落地的瞬間,展現出驚人的分化能力:落在金屬支架上的孢子立刻分泌出銀白色的膠體,這種膠體接觸到鐵鏽便產生輕微的滋滋聲,將鏽蝕層分解成無害的粉末,同時形成一層堅韌的、類似琺琅質的保護膜;落在裸露電線上的孢子則迅速膨脹成半透明的囊狀結構,包裹住導線,囊壁上細密的紋路如同電路板,竟能引導電流平穩通過;而那些落入凍土的孢子,則散發出肉眼難見的微波,土壤表層以驚人的速度解凍,露出下麵黑褐色的、帶著濕潤光澤的泥土,幾株蜷縮的苔蘚受到刺激,竟緩緩舒展開了葉片。
“它在…修複發電機!”維修工程師老王突然喊道,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台早已報廢的柴油發電機上,菌絲正進行著一場精妙絕倫的改造。它們像最細致的外科醫生,剔除著內部腐爛的橡膠管路和堵塞的噴油嘴,同時在發動機缸體表麵編織出一張細密的、半透明的網絡。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些網絡節點上竟開始生成微小的、綠色的葉綠體,它們隨著光流輕輕擺動,仿佛無數微型的太陽能板。
“怪物!這絕對是外星怪物的陰謀!”胡茬男的嘶吼打破了短暫的震撼。他叫張強,是生態站的機械師,妻子和女兒在前幾天的輻射風暴中沒能躲進掩體。此刻他雙眼赤紅,*****的燃料管因他劇烈的顫抖而發出嘩嘩的聲響,“它在改造這裡!它想把我們都變成它的養料!”
他猛地扳動了扳機,一道橙紅色的火舌帶著灼熱的氣浪,直撲向正在修複裂口的菌絲。拓幾乎是憑借本能撲了過去,他一把抓住滾燙的槍管,硬生生將其扳向天空。火焰在穹頂殘餘的金屬架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灼熱的氣浪燎得他額頭的皮膚一陣刺痛。
“放開!”張強瘋狂地掙紮,噴火器的握把在兩人手中劇烈地晃動,“你想讓我們都死嗎?!”
“她在救我們!”拓的聲音因用力而沙啞,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你看看石頭!”他猛地朝秀懷裡的孩子努了努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不知何時,一縷纖細的、散發著柔和綠光的菌絲已經悄無聲息地飄到秀的身邊,輕輕纏繞在石頭的手腕上。原本麵色青紫、呼吸微弱的孩子,此刻眉頭漸漸舒展,嘴唇恢複了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秀難以置信地撫摸著孩子的臉頰,淚水混合著驚喜與困惑滾落。
就在這時,艾拉的身影從繭壁中顯現。她的形態比剛才更加凝實,光絲構成的輪廓隱約能看出人類軀乾的比例。當她抬起那隻由無數光絲編織而成的“手”時,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隻手的末端,光絲排列成了類似人類手指的形狀,隻是更加修長、更加柔軟,每一根“手指”的尖端都跳動著一點瑩潤的綠光。
核心孢子脫離她掌心的瞬間,整個空間仿佛靜止了。那團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溫暖,它的核心是深邃的靛藍,周圍環繞著層層疊疊的翠綠光暈,如同一個微縮的星係。光芒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無數更小的孢子在旋轉、碰撞、融合,每一次碰撞都迸發出轉瞬即逝的火花,仿佛在演繹著生命的誕生與演化。
當核心孢子融入繭壁,那個不斷脈動的光點開始釋放出有規律的能量波。站在最近處的拓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能量波並非冰冷的機械頻率,而是帶著某種生命的韻律,與他自己的心跳產生了奇妙的共振。
繭壁上的光影逐漸清晰。拓粗糙的手掌上,老繭和傷疤的紋路被光芒細致地勾勒出來,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印記;艾拉的光絲手掌上,每一根光絲的顫動都被捕捉、放大,它們並非均勻一致,而是有的明亮、有的柔和,仿佛蘊含著不同的“情緒”。當兩隻手掌在光影中交握的刹那,綠光與橙光(那是拓手掌反射的應急燈光)交織融合,形成了一種溫暖的、如同初春陽光般的金色。
人群中,張強手中的*****“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呆呆地望著那幅巨大的光影,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秀懷裡的石頭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好奇地伸出小手,朝著繭壁上的光影抓去,仿佛想觸摸那片溫暖的光芒。
繭壁內側,修複工作仍在繼續。被菌絲包裹的通風管道開始緩緩轉動,送出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水培農場的凍土徹底融化,幾株被修複的小麥種子破土而出,嫩綠的芽尖頂著晶瑩的露珠,在柔和的光線下輕輕搖曳。
而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角落,一縷極其纖細的、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菌絲,正從生態站破損的地基深處悄悄探出,它沒有發光,尖端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陳年汙漬般的暗褐色。它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朝著艾拉光絲構成的主體,緩緩地、堅定地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