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的最後通牒在礦坑上空回蕩了整整三個小時,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原人們緊繃的神經。當第一架治安無人機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小柱子正在給幼苗澆水,他手裡的陶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三瓣。那不是單獨的一架,而是黑壓壓的一片,機翼反射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數量至少有上百架,像極了蝗災年間遮天蔽日的蝗蟲群。
“它們真的來了。”***握緊了手裡的鋤頭,木柄被汗水浸得發亮。他能看到最前麵的無人機機腹下,電磁網發射器的金屬網格正在充電,發出藍紫色的電弧,旁邊的聲波武器則像一隻黑洞洞的眼睛,瞄準著麥田中央那片藍光最盛的區域。
稷爬上改裝收割機的駕駛艙頂,鏽跡斑斑的鐮刀在他手中揮舞,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記住我們守的是什麼!”他的聲音在清晨的寒風中回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不是幾株莊稼,是祖宗傳下來的種地的權利!是讓子孫後代還能看到春天的權利!”
身後的原人們發出震天的呐喊,鋤頭和鐵鍬敲擊著地麵,發出整齊的“砰砰”聲,像遠古戰場上傳來的戰鼓。王桂蘭把裝著稻種的罐子緊緊綁在腰上,然後撿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用布帶纏好一端作為握柄,她的動作讓稷想起了小時候看她打麥子的樣子——看似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
改裝收割機的衝鋒是這場戰鬥最震撼的開端。三輛鋼鐵巨獸並排前進,引擎的咆哮震得地麵都在顫抖,臨時焊接的撞角上還沾著昨晚打磨時留下的金屬碎屑。駕駛第一輛收割機的是老戴爾,他兒子的腿傷還沒好,此刻正趴在後麵的鋼板上,用一根鋼管撐起一麵用紅布做的旗幟,上麵用炭筆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地權”。
“目標基站!撞爛那些鐵架子!”老戴爾嘶吼著,猛打方向盤,收割機笨拙地轉向,朝著最近的一個浮空平台衝去。那平台像個巨大的金屬水母,懸浮在離地麵二十米的高度,底部伸出無數根信號天線,正源源不斷地給周圍的無人機發送指令。
撞擊發生的瞬間,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收割機的撞角狠狠紮入平台的支撐結構,巨大的衝擊力讓平台上的太陽能板瞬間碎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老戴爾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震出來了,但他死死踩著油門,直到收割機的前輪離地,整個平台傾斜著墜向地麵,在麥田邊緣砸出一個巨大的坑,揚起的塵土中夾雜著斷裂的電線和閃爍的火花。
失去信號的無人機果然陷入了混亂。十幾架無人機像無頭蒼蠅般亂竄,有的撞在了礦坑的岩壁上,有的則一頭紮進了藍光閃爍的菌絲網絡,瞬間被纏繞的菌絲包裹,成了發光的“戰利品”。
風箏防線在此時發揮了作用。那些用廢舊塑料布做的風箏,在少年們的拉動下,如同巨大的飛蛾,在低空織出一張移動的網。小柱子拉著最長的一根風箏線,他的手掌被粗糙的麻繩勒出了血痕,卻死死不肯鬆手。當一架噴灑無人機試圖低空掠過麥田時,他猛地拽動繩索,風箏帶著金屬絲和碎玻璃片,精準地撞上了無人機的旋翼。
“纏住了!”他尖叫著,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用力拽線。無人機的旋翼被金屬絲死死纏住,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機身開始劇烈搖晃。幾秒鐘後,它拖著長長的黑煙,一頭栽進礦坑深處,緊接著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小柱子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突然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淚水和從未有過的驕傲。
地麵的戰鬥同樣慘烈。無人機的電磁網如同張開的巨網,每一次落下都能擊倒一片農民。馬六被網住過一次,電流讓他渾身抽搐,但他硬是咬著牙,用牙齒咬斷了一根網線,爬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撿起鋤頭,朝著一架低空飛行的無人機砸去。鋤頭的木柄在撞擊中斷裂,但鐵製的鋤頭頭卻精準地砸中了無人機的傳感器,使其像醉漢般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往死裡打!”他吐掉嘴裡的血沫,對著周圍的人喊道,“這些鐵疙瘩最怕硬碰硬!”
阿婆所在的位置原本是最安全的。原人們特意把她護在中間,因為她是這裡年紀最大的人,也是唯一見過“沒有GAIAN時代”的人。但當那架治安無人機突破防線時,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無人機的聲波武器已經開始充能,發出的低頻噪音讓周圍的人痛苦地蹲下,捂住耳朵。
阿婆卻像是沒聽到。她坐在破舊的輪椅上,陽光透過她稀疏的白發,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手還在慢悠悠地撚著麻線,紡錘在她膝上轉動,發出細微的“嗡嗡”聲,和無人機的噪音奇妙地交織在一起。
就在無人機俯衝至最低點,聲波武器即將發射的瞬間,阿婆的動作突然變快了。那隻枯槁的手像閃電般揚起,木質紡錘帶著風聲,精準地飛向無人機腹下那個閃爍紅光的接口。紡錘頂端的鐵製尖部沒入接口的瞬間,無人機的機身猛地一震,緊接著爆出一團刺眼的火花。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看著那架無人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倒在阿婆的輪椅前,旋翼還在徒勞地轉動,卻再也飛不起來。阿婆慢慢收回手,繼續撚著她的麻線,仿佛剛才隻是做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
“那是…打穀時用的巧勁。”王桂蘭喃喃自語,眼眶瞬間紅了。她想起小時候看阿婆打穀,一紡錘下去,總能精準地打斷稻穗的秸稈,卻不會傷到穀粒。這種用了一輩子的力道,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阿婆哼起的搖籃曲,是所有人都熟悉的調子。那是母親哄孩子睡覺時唱的歌,旋律簡單,卻帶著大地般的溫柔。在槍聲、爆炸聲和怒吼聲中,這首歌顯得格外微弱,卻像一根無形的線,把所有原人的心緊緊連在了一起。
稷站在田埂上,看著眼前的一切:衝鋒的收割機、飛舞的風箏、搏鬥的人們、還有輪椅旁那架冒煙的無人機。他知道,這場戰鬥或許贏不了,但他們必須打下去。因為他們守護的,不僅僅是一片麥田,更是人類與大地相連的最後紐帶。
藍光從麥田深處升起,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芒,仿佛在為這場古老而悲壯的抗爭,披上一層神聖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