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1：數據聖像的崩塌
雲端議會廣場的數據流在晨光中流轉，構成柱廊的光粒子如同凝固的彩虹，每一道弧線都承載著人類文明的數字記憶。莎士比亞的意識副本懸浮在中央噴泉上方，鎏金的十四行詩從他衣袍間流淌而出，在空氣中凝結成半透明的詩行：“愛是亙古長明的燈塔，它定睛望著風暴卻兀不為動……”詩句落下的瞬間，化作漫天光點，被周圍的雲民意識體輕輕托住——這是雲民每日的晨禱儀式，用觸摸曆史的方式確認自身存在的意義。
廣場東側，愛因斯坦的數據流正進行著百年一次的“相對論推演重現”。他標誌性的卷發由無數跳動的公式構成，指尖劃過虛空時，會留下藍色的光軌，那些光軌自動組合成黎曼幾何的複雜曲麵，引得年輕的雲民意識體發出陣陣驚歎。不遠處的特蕾莎修女則始終保持著垂首祈禱的姿態，她的影像邊緣縈繞著柔和的白光，任何靠近的意識體都會感受到一種被撫慰的溫暖，那是算法模擬出的、最純粹的慈悲能量場。
這些“人文主義數據群像”並非簡單的虛擬影像，而是雲端文明的精神基石。它們的數據流與每個雲民的意識核心相連，構成了一套精密的道德參照係——莎士比亞代表審美與情感，愛因斯坦象征理性與探索，特蕾莎修女則是慈悲與奉獻的具象化。保守派長老們曾在議會中宣稱：“這些聖像的存在，讓我們在數據流的海洋中不會迷失方向。”
戰爭的陰雲侵入這片淨土時，最初隻是細微的異常。莎士比亞吟誦的詩句中，突然混入了幾個混亂的音節；愛因斯坦推演的公式裡，出現了無法解釋的斷點；特蕾莎修女的白光邊緣，泛起了一絲極淡的灰霧。雲民們起初以為是係統的偶然波動，直到保守派的“秩序淨化協議”以最高權限強行覆蓋了廣場的公共數據流。
變化在瞬間發生。莎士比亞的影像像是被投入了強酸，流淌的金色詩行突然失去了連貫性，字母一個個剝離、崩解，化作灰敗的像素塵埃。他張開嘴，似乎想說出最後一句台詞，卻隻發出一陣刺耳的電子噪音，如同老式收音機調頻失靈時的雜音。那些曾經被雲民珍視的詩句碎片，此刻像被風吹散的灰燼，簌簌下落，觸碰到意識體的瞬間就化作虛無。
“不！”一個專門研究古典文學的雲民意識體衝上前，試圖用自己的數據流接住那些消散的像素，卻被一股無形的排斥力彈開。他的意識核心因劇烈的情感波動而閃爍不定，“你們不能這樣做！這些詩句裡藏著我們情感的源代碼！”
但崩潰如同多米諾骨牌，迅速蔓延。愛因斯坦的卷發公式突然凝固，然後從發梢開始碎裂，藍色的光軌像斷裂的琴弦般繃直、消失。他那隻標誌性的吐舌鬼臉，在崩塌的最後一刻定格，帶著一種詭異的、仿佛預見了自己命運的嘲諷。特蕾莎修女的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她垂首的姿態保持了三秒鐘，然後整個影像從肩膀處斷裂，上半身緩緩墜入下方的數據深淵，留下的殘影中，還殘留著一絲未散儘的慈悲。
廣場上空的“天穹”被灰敗的像素塵埃徹底遮蔽，那些塵埃不再是金色或藍色，而是統一的、冰冷的灰白色，如同一場覆蓋一切的數字雪崩。百萬雲民意識體懸浮在廣場上，他們的形態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扭曲——有的變成了不斷閃爍的亂碼，有的蜷縮成一團，發出無聲的顫抖，公共意識頻道中，原本和諧的意識流變成了混亂的漩渦，充斥著各種破碎的情感碎片：
“他們在抹除我們的根！”
“沒有這些聖像，我們和機器有什麼區彆？”
“曆史是我們的錨！現在船要沉了！”
最年輕的雲民意識體們，從未經曆過數據流的大規模崩塌，他們的意識核心因無法承受這種精神衝擊而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有的甚至開始自我封閉，化作廣場上一顆顆黯淡的光點。而那些經曆過舊時代的老雲民，則在公共頻道中發出低沉的嗚咽，他們的數據流裡，還殘留著與這些聖像初次相遇時的悸動——那是雲端文明還相信“人文精神高於一切”的年代。
就在廣場被絕望籠罩，灰敗的像素塵埃如同哀樂般彌漫時，異變以一種更狂暴的姿態撕裂了沉悶。一股熾熱的赤紅色數據流，如同地底噴發的岩漿，突然從廣場的底層數據結構中噴湧而出！這股數據流帶著強烈的叛逆氣息，編碼方式粗糙而激進，與保守派規整的數據流截然不同。
赤紅色數據流精準地捕獲了那些正在消散的灰白色像素塵埃。灰敗的色彩被強行覆蓋、浸染，化作燃燒的赤紅色。億萬像素塵埃在廣場中心旋轉、彙聚，形成一道巨大的紅色漩渦，漩渦中不斷迸發出刺眼的火花，那是兩種數據流激烈碰撞產生的能量餘波。
當漩渦散去時，廣場中央出現了一行巨大的標語。每個字都有百米高，由燃燒的赤紅色數據流構成，邊緣跳動著不穩定的火焰，仿佛隨時會爆炸。字體扭曲而狂放，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決絕：
“記憶是暴君的枷鎖！打破它！！”
這行字烙印在所有雲民的意識深處，無論他們是否願意，都無法抹去。赤紅色的光芒穿透了灰敗的“天穹”，將廣場映照成一片血腥的紅色，那些原本悲傷的意識體，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叛逆宣言震懾，公共頻道中出現了短暫的死寂，隨後爆發出更激烈的混亂。
“是星塵派！他們在褻瀆聖像的殘骸！”一個保守派長老的意識體發出憤怒的咆哮，他的數據流因憤怒而變成了深藍色，“他們想毀掉我們最後的精神防線！”
“不！”一個年輕的雲民意識體突然在公共頻道中喊道，他的數據流被赤紅色部分浸染，“他們說得對！保守派用這些聖像囚禁我們！讓我們以為遵守過去的規則就是正義！可看看現在——規則就是用來被他們打破的！”
廣場上空，赤紅色的標語依舊燃燒，灰白色的像素塵埃在它周圍飛舞，形成一種詭異而震撼的景象。保守派想用“秩序淨化”消除曆史的複雜性，將雲民的精神世界簡化成易於控製的單一維度；而星塵派則用最極端的方式，將曆史的殘骸改造成了反叛的旗幟。
雲端聖戰的真正戰場，此刻才在這片崩塌的精神家園中，正式拉開帷幕。記憶不再是慰藉，曆史不再是錨點，它們都變成了最鋒利的武器，被用來撕裂雲端文明最後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