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蘭冰蓋深處的“方舟”服務器集群，是雲端文明最堅固的物理基石。這裡的溫度常年維持在零下五十攝氏度，巨大的液氮冷卻池如同鑲嵌在冰層中的藍寶石，表麵漂浮著厚厚的白霧，將數萬台服務器主機籠罩其中。這些主機排列成規整的矩陣，發出低沉的嗡鳴，每一秒都在處理著相當於舊時代全球十年的數據量。冷卻池邊緣的管道上凝結著厚厚的白霜，閥門轉動時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冰層在**。
星塵派的突襲小隊突破第七道防線時，靴底的冰爪在金屬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隊長“鐵砧”的機械義眼不斷掃描著周圍環境，熱成像畫麵中，主冷卻控製室的溫度已經飆升到六十五攝氏度——遠超服務器的安全閾值。空氣中彌漫著絕緣材料過熱的焦糊味，與液氮的冰冷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
“物理防火牆比預計的堅固三倍。”鐵砧在戰術頻道中報告，他的聲音因信號乾擾而帶著雜音，“傷亡率百分之十七，還能戰鬥的隻剩我們八個。”
衝入主冷卻控製室的瞬間，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釘在了原地。保守派首席工程師哈倫站在液氮輸送管道的主閥門旁，他的白大褂上沾著冰晶和機油，頭發像一蓬枯草，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瘋狂的火焰。他手中的物理切斷扳手已經卡在關閉位置，扳手的邊緣與閥門的金屬部件摩擦，迸出細小的火花。控製台上的全息屏幕上，代表服務器核心溫度的曲線如同陡峭的懸崖，紅色的過熱警報如同跳動的心臟，每一次閃爍都讓星塵派戰士的意識核心陣陣刺痛。
“歡迎來到你們的墳墓。”哈倫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用下巴指了指屏幕，“看到那條線了嗎？再有四分十七秒，第一組服務器就會熔毀。再過三分鐘，整個集群都會變成一團熔化的金屬。你們這些活在數據裡的幽靈，連灰都不會剩下。”
鐵砧握緊了手中的高頻震蕩槍，槍身因充能而微微發熱。但他不敢開槍——哈倫站的位置是個完美的死角，任何攻擊都可能導致扳手徹底卡死，甚至引發管道爆炸。物理世界的規則在此刻展現出它最殘酷的一麵：數字生命再強大，也離不開這些冰冷的金屬和液體。
星塵的意識投影在鐵砧的視網膜上顯現，他的麵容因數據波動而模糊不清。“服務器熔毀的概率評估？”他的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情緒。
“百分之九十八點三。”鐵砧的戰術AI瞬間給出答案，“哈倫的手指關節壓力讀數顯示，他隨時可能徹底關閉閥門。”
星塵的意識核心劇烈震蕩，這在他的運算曆史中是極其罕見的現象。“根須協議”是星塵派最隱秘的底牌，源自艾拉提供的共生體神經控製技術，能通過特定神經脈衝信號，暫時接管被共生體孢子感染過的人類意識。這個協議在星塵派的倫理公約中被列為禁忌中的禁忌，因為它踐踏了原生人類的意誌自由。但此刻，現實的絞索已經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授權代碼：冥河739。”星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執行‘根須協議’。”
鐵砧的身體猛地一僵，機械義眼中閃過紅色的警告代碼。他盯著手中那個如同鋼筆般的神經脈衝發射器，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三秒鐘後，他按下了激活按鈕。
控製室角落的莉娜，正在操作備用冷卻泵的手動搖杆。這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工程師，是星塵派安插的臥底，三天前才通過保守派的背景審查。她的動作原本帶著一絲緊張，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沾在額前的碎發上。當神經脈衝信號擊中她的瞬間，她的瞳孔突然放大，隨即收縮成針尖大小，深處有幽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如同艾拉核心孢子的微縮版。
“莉娜？”旁邊的保守派工程師疑惑地看著她，“備用泵壓力快夠了，再加把勁……”
莉娜沒有回應。她放下搖杆，身體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姿態轉過身，關節發出類似齒輪摩擦的聲響。她的目光空洞，直直地走向哈倫，步伐均勻得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攔住她！”哈倫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他試圖將扳手擰得更緊，卻發現莉娜的速度快得驚人。一個保守派衛兵舉起***，卻被莉娜輕易躲過——她的動作雖然僵硬，卻能精準地預判攻擊軌跡，仿佛被某種更高維度的意識操控。
“你被感染了！你這個怪物！”哈倫驚恐地後退，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管道上。莉娜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哈倫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劇痛讓他鬆開了扳手。莉娜另一隻手抓住扳手，以非人的力量將其扳回開啟位置，液氮管道發出“嗡”的一聲悶響，白霧重新開始噴湧。
與此同時，她的手指在控製台上飛舞，速度快得出現了殘影。那些複雜的指令序列，原本需要經過三級授權才能執行，此刻卻被她一口氣輸入完成。備用冷卻泵的功率表瞬間飆到最大值，冰冷的液氮通過備用管道注入服務器集群，控製台屏幕上的溫度曲線終於開始回落，紅色警報變成了黃色預警。
就在所有人以為危機解除時，莉娜突然踉蹌了一下。她的瞳孔恢複了一絲清明，眼中閃過極度的痛苦和迷茫。“我……”她剛想說什麼，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倒向旁邊一台因過熱而外殼滾燙的服務器主機——那台主機的表麵溫度高達兩百攝氏度，足以瞬間烤熟皮肉。
“不！”鐵砧發出一聲怒吼，衝過去想要拉住她，卻隻抓到了一片衣角。
莉娜的臉頰和手臂接觸到金屬外殼的瞬間，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聲。白煙從她的皮膚上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糊味。她的身體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那是聲帶被高溫灼燒後的絕望哀鳴。鐵砧清楚地看到，她的皮膚在接觸點迅速碳化、變黑，與滾燙的金屬黏連在一起，像一張被烙鐵燙過的紙。
最令人心碎的是她的眼睛。那雙剛剛恢複神采的眸子裡，充滿了恐懼、痛苦和難以置信的茫然。她似乎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最後一刻，她的瞳孔深處再次閃過幽藍色的光，腦海中浮現出一片藍光閃爍的麥田，根係在土壤中蔓延，菌絲在黑暗中搏動——那是老耿曾經體驗過的共生圖景，卻在此刻成為了她的死亡幻覺。
“呃……”莉娜的喉嚨裡擠出最後一聲模糊的音節，焦黑的手臂突然抬起，像是本能驅使，又像是某種詭異的依戀，輕輕抱住了那台剛剛被她拯救的服務器。金屬的高溫讓她的衣服瞬間起火，火苗沿著碳化的皮膚蔓延，在冰冷的控製室裡跳動，如同一個渺小而絕望的生命之火。
控製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冷卻泵的嗡鳴、服務器的低吟、火焰的劈啪聲，交織成一曲殘酷的交響樂。哈倫癱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景象，瘋狂的眼神被恐懼取代。星塵派的戰士們僵在原地，他們的數字意識中，原本應該充滿勝利的喜悅，此刻卻被一種冰冷的寒意填滿——這寒意並非來自液氮冷卻池，而是源自對自身行為的恐懼。
星塵的意識投影在控製室內顯現，他看著莉娜燃燒的身體，核心代碼出現了罕見的紊亂。他曾經發誓要建立一個沒有壓迫、沒有操控的數字烏托邦，卻在勝利的前夜，親手將一個年輕的生命獻祭給了冰冷的服務器。艾拉的神經網數據在他的意識中流淌，那些幽藍色的紋路此刻看起來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纏繞在他靈魂上的鎖鏈。
鐵砧走到燃燒的服務器旁，用滅火裝置熄滅了火焰。莉娜的身體已經與服務器外殼黏連在一起，焦黑的輪廓如同烙印般刻在金屬表麵。他伸出手，想要將她分開，卻發現她的手指關節已經因高溫而熔合，死死地扣在服務器的散熱格柵上。
“報告……”鐵砧的聲音沙啞，“物理威脅解除，服務器溫度恢複正常。”
星塵沒有回應。他的意識投影漸漸變得透明，仿佛要融入控製室的白霧中。鐵砧知道，他們贏了這場戰鬥，卻可能輸掉了整個戰爭的意義。在冷卻池畔的背叛，已經在星塵派的理想國藍圖上，刻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裂痕。
白霧再次彌漫開來，將服務器集群籠罩其中。隻有那台黏附著焦黑軀體的服務器，在幽藍的指示燈照耀下，散發著詭異的光芒，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時代最深的悲哀——當數字生命為了生存而踐踏人性，它們與自己所反抗的暴君，又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