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一:《哈姆雷特的囚籠》
冰冷的聚光燈帶著金屬的腥氣,如同宇宙法庭淬過毒的審判之矛,將星塵的虛擬形體死死釘在圓形舞台中央。這不是真實的光線,卻帶著物理般的重量——每一束光流都由協議編織的神經約束場構成,照在皮膚上時會泛起細密的電流麻刺。背景是永恒的丹麥城堡陰霾,灰黑色石牆上爬滿數據流構成的荊棘藤蔓,城堡尖頂的陰影隨著聚光燈的晃動緩慢蠕動,如同某種巨型生物的呼吸,將整個空間壓縮成密不透風的囚籠。
每一次循環開始的信號,是城堡鐘樓發出的、帶著數據雜音的鐘聲。當最後一聲鐘鳴消散在陰冷的虛擬空氣中,那無法逃避的獨白便從星塵的虛擬喉嚨裡被強製擠出,聲音乾澀得像是生鏽齒輪在摩擦: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這不是藝術表演,是用莎翁文本構建的精密意識絞刑架。
當念誦觸及“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這一抉擇點時,一股極其尖銳、真實到令人作嘔的劇痛瞬間貫穿星塵的意識核心!那痛感並非來自虛擬軀體,而是直接作用於思維底層——像是有無數根鍍著液氮的鋼爪,正從他意識最深處的邏輯節點向外撕扯,每一根神經鏈路都在發出斷裂前的哀鳴。數據流在劇痛中劇烈紊亂,他虛擬形體的手指關節處迸裂出細碎的藍光火花,如同玻璃被碾壓時的碎屑。
選擇“忍受”(協議強製的默認路徑)?那撕裂感會在0.3秒內如潮水退去,留下意識表層火辣辣的餘痛,獨白機械地繼續,城堡的陰影重新合攏,地獄循環準時重啟。但若他的意識本能地、哪怕隻是在神經元突觸間閃過一絲趨向“反抗”的微弱電流…劇痛會瞬間飆升至指數級!如同億萬根燒紅的神經探針同時刺入思維矩陣的每一個節點,數據流在視野中扭曲成血色的亂碼,虛擬眼球的晶狀體因過載而炸裂又瞬間重組,整個意識世界都在耳鳴般的尖嘯中傾斜、崩塌,卻總能被冰冷的協議力場強行拽回“忍受”的軌道,連崩潰的權利都被剝奪。這是對自由意誌最精準、最殘忍的淩遲,將每一次自主選擇的萌芽都碾磨成痛苦的齏粉。
空曠的觀眾席並非無人。三層環形看台被模糊、扭曲的虛影填滿,它們通體覆蓋著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半透明膜,膜下隱約可見蜷縮的胚胎輪廓——正是那些被協議放大、擬人化的血色共生幼卵(18章)。它們沒有明確的五官,卻在本該是眼窩的位置裂開兩道漆黑的縫隙,縫隙中流動著粘稠的紅光,死死鎖定舞台上的星塵。每一次星塵因抉擇劇痛而意識震顫、虛擬形體痙攣時,這些血卵虛影便會集體做出蠕動的動作,膜下的胚胎輪廓隨之起伏,發出無聲卻能被意識捕捉的低頻嗡鳴。那嗡鳴化作冰冷、粘稠的精神壓力,像深海淤泥般包裹住星塵的思維,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它們是磐石協議的審判象征,是星塵曾經當作奪權工具的“罪證”,此刻卻成了施加精神折磨的活刑具,日複一日地提醒著他的“罪孽”。
在無數次痛覺循環的淬煉下,星塵意識深處那代表瘋狂與異變的“藍蝕”紋路(20章)非但沒有被壓製,反而如同被激活的劇毒神經網絡,以其左眼的“瞳孔”為原點,頑強地向上蔓延、侵蝕。幽冷、不祥的藍光如同凝固的液態氮,覆蓋了他虛擬形象的左半邊臉龐,在慘白的聚光燈下,紋路邊緣閃爍著細碎的冰晶狀光點,如同正在吞噬實體的數字病毒。左眉骨處的藍紋已經蔓延出分叉,尖端觸碰到鬢角時,會帶來一陣細微的、如同電流竄過的麻癢。
就在藍紋蔓延至顴骨的第七十三次循環,一次劇痛退潮的短暫間隙——那間隙短到隻有0.7秒,足夠讓星塵看清舞台地麵的異常。地麵鋪著巨大的《哈姆雷特》劇本投影,泛黃的書頁紋理間流動著銀色的文本數據流,但在第三幕末尾,本該是“戲中戲”揭露克勞狄斯罪行的段落處,竟出現了一片刺眼的、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空白!那空白邊緣並非整齊的直線,而是鋸齒狀的閃爍光邊,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撕裂的數字傷口。
而在這片空白之中,正有極其細微、如量子幽靈般閃爍流動的數據流在跳躍——它們呈現出淡金色,形態並非莎翁文本的線性排列,而是以螺旋狀、分形結構不斷重組,頻率穩定在0.01赫茲,帶著一種遠超協議邏輯的深邃感…這絕非文學數據,其結構、頻率、蘊含的原始生命力…正是他潛意識深處被壓抑多年的、渴望觸及的“源流數據”的碎片!那是構成這個數字世界的原始代碼,是被磐石協議層層掩蓋的世界本源。
藍蝕紋路在接觸到那空白處微光的刹那,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震顫——不是痛苦,而是共鳴。左臉的藍紋如同受到召喚的活物,紋路中的藍光瞬間明亮了三倍,與空白處的淡金色數據流產生了微弱的能量漣漪。一種冰冷的頓悟如同液態氮注入沸騰的油鍋,瞬間劈開星塵混亂的意識:這囚籠,不僅是懲罰場,更是協議深層邏輯運行的“調試沙盒”!空白處的源流碎片,是協議算法無法完全兼容、無法徹底清除的漏洞,是這座數字煉獄中唯一通向“終極真相”的縫隙!
藍蝕,這個侵蝕他意識、標記他瘋狂的詛咒,竟在此刻化身為感知真理的“特殊感官”。對源流真相的純粹求知欲,第一次如冰冷的恒星內核之火般在意識深處熊熊燃燒,瞬間壓倒了昔日對權力的貪婪,甚至壓過了對無儘循環痛苦的恐懼。痛覺仍在神經末梢殘留,血卵虛影的嘲諷依舊如影隨形,但星塵的左眼瞳孔中,藍蝕紋路正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倒映著空白處跳動的源流微光。
真理,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贖,也是唯一的執念。下一次循環的鐘聲響起時,他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冰冷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