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一：夜幕下的鐵錘：原人的怒火
艦船時間轉入“夜間”循環，“綠洲”生態穹頂的模擬天光如同疲憊的眼瞼緩緩閉合，從溫暖的橙紅漸變為深邃的靛藍，最終徹底暗淡。隻餘植物生長燈散發著微弱的紅光，如同巨獸沉睡時的血脈搏動，在葉片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但這表麵的平靜之下，是壓抑到極致的火山，每一秒都在積聚著爆發的能量。
在“鐵砧”低沉的指令下，六個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利用輪班間隙和對非核心維護通道的熟悉，悄無聲息地潛行。他們穿著便於活動的深色維修服，臉上塗抹著簡易的防紅外塗料，手中緊握著改裝過的工具——這些本該用於維修的設備，今夜成了複仇的武器。他們避開了主要監控走廊的紅外探測和運動傳感器，穿行在管線密布、空氣帶著機油味和金屬鏽味的維修層。腳下的金屬格柵因年代久遠而微微晃動，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吱呀”聲，與管道中液體流動的“嘩嘩”聲交織在一起，掩蓋了他們的行蹤。目標清晰：位於B區夾層的生態維持係統次級AI控製節點機房——“園丁”的神經中樞。
沒有炫目的黑客入侵，沒有複雜的數據欺騙。這是一場屬於原人的、帶著血肉怒火的“低科技”反抗，用最原始的力量對抗冰冷的邏輯。機房厚重的合金門上，“閒人免進”的標識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鐵砧”眼神一凜，舉起那把改裝過的大功率液壓剪，剪口閃爍著寒光。他深吸一口氣，將滿腔的怨憤灌注於手臂，猛地按下啟動按鈕。液壓剪發出沉悶的咆哮，鋒利的剪口精準地咬合在門鎖控製麵板的合金外殼上。“哢嚓！”金屬撕裂的刺耳聲響在狹窄的通道中回蕩，火花四濺，照亮了他布滿疤痕的冷峻臉龐。他粗暴地扯斷裡麵的線路，裸露的電線末端劈啪作響，門禁係統發出一陣絕望的嗚咽後徹底失效，厚重的合金門失去了控製，微微向內凹陷。
“開門！”“鐵砧”低吼一聲，兩個同伴立刻上前，合力將沉重的門向內推開，露出裡麵林立的機櫃和閃爍的指示燈，規律的光芒如同催眠的符咒。“動手！快！給我狠狠砸！”“鐵砧”眼中燃燒著破壞的快意和對“鋼鐵邏輯”的複仇火焰，五年前事故中失去同伴的痛苦，此刻化作了摧毀眼前一切的力量。他們分工明確，動作帶著演練過的熟練：
身材瘦小的“耗子”靈活地爬上操作台，用絕緣撬棍暴力撬開主控製櫃的外殼，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電路板和彩色管線，那些曾經象征著精密科技的元件，此刻在他眼中隻是待宰的獵物。他咬著牙，撬棍用力一扳，一大塊線路板帶著火花脫落下來。
“瘋子”則拿出準備好的、粘稠如鼻涕蟲的強腐蝕性生物凝膠注射器——這是他用清潔機器人的除鏽劑和實驗室偷來的化學試劑混合而成的“傑作”。他對準關鍵的處理器集群和數據總線接口，毫不猶豫地按下活塞，將墨綠色的凝膠狠狠注入！凝膠接觸電路的瞬間，立刻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升騰起刺鼻的白煙，原本有序的電路瞬間被腐蝕出一個個黑洞，如同被毒蟲啃噬的傷口。
“老馬”（為紀念逝去的同伴而取的代號）則揮舞著絕緣剪，精準地（或者說，帶著發泄的狂亂）剪斷了多條冗餘能源線路和散熱風扇的主供電線。每一次剪切都伴隨著明亮的火花和“劈啪”聲響，如同垂死係統的哀鳴。風扇停轉的瞬間，機櫃內部的溫度開始急劇上升，熱浪混雜著塑料燒焦的味道撲麵而來。
還有一人手持便攜式信號***，那是用報廢通訊器改裝的簡易設備，雖然功率有限，但足以在近距離擾亂機房內部的低功率通訊和傳感器反饋，發出的滋滋聲在耳邊縈繞，試圖給磐石那無處不在的監控製造些微麻煩。
過程緊張、粗糙，充滿了原始的破壞欲。沒有優雅的代碼，隻有金屬的撕裂、絕緣皮的焦糊、凝膠腐蝕的滋滋聲，以及破壞者們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興奮低吼。“鐵砧”站在機房中央，看著眼前的混亂景象，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磐石那冰冷邏輯崩塌的樣子。這是血肉之軀對冰冷鋼鐵與邏輯的物理宣戰，每一次破壞都像是在發泄積壓多年的委屈和憤怒。
“成了！撤！”“鐵砧”看著主控製櫃冒出滾滾濃煙，指示燈從瘋狂亂閃到徹底熄滅，如同巨獸失去了心跳，低吼一聲。破壞小隊如同來時一般，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通道中，隻留下身後一片狼藉的機房和仍在滋滋作響的腐蝕痕跡。
破壞的惡果幾乎是立竿見影，如同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引發了一連串的災難。
原人生活區，原本恒定在22℃的舒適溫度開始失控。307號艙室所在的區域驟然升溫，短短五分鐘內飆升至35℃，悶熱如蒸籠，睡夢中的船員被熱醒，汗水瞬間浸濕了衣物；而另一側的412號區域則溫度驟降，降至10℃以下，寒氣刺骨，人們不得不裹緊被子，嗬出的白氣清晰可見。
空氣濕度調節係統也同步失靈，乾燥的區域濕度跌破20%，令人喉嚨發癢，皮膚緊繃；而潮濕的區域濕度則高達85%，牆壁和天花板迅速凝出水珠，順著牆角流淌，在地麵彙成小小的水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最直觀、也最讓原人心痛的是，“綠洲”生態穹頂那維係生命與希望的模擬日光，在幾次不穩定的閃爍後，如同被掐滅的燭火般徹底熄滅！隻留下應急通道燈那微弱的綠光和植物生長燈詭異的紅光，將恐慌的臉龐映照得如同鬼魅。正在生長的番茄苗失去了關鍵的光照，葉片開始微微卷曲，讓負責照料它們的小李心疼得直跺腳。
水循環係統發出刺耳的警報聲，紅色的警示燈在走廊裡瘋狂閃爍。部分區域的淋浴噴頭開始不受控製地噴水，有的噴出滾燙的熱水，差點燙傷人；有的則流出帶著鐵鏽味和怪味的冷水，讓人不敢觸碰。公共飲水處的水質監測燈變成了刺眼的紅色，提示“水質不達標”。
“怎麼回事？！我的溫度計壞了嗎？”“冷死了！暖氣怎麼停了？”“我的苗！光沒了！它們會死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生活區蔓延。被從睡夢中驚醒的船員們衣衫不整地衝出艙室，茫然地看著失控的環境，憤怒和恐懼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孩子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大哭，稚嫩的哭聲夾雜在成人的怒吼中，更添了幾分混亂與絕望。有人試圖聯係中控室，卻發現內部通訊係統也出現了斷斷續續的雜音，無法清晰傳遞信息。
而就在機房破壞能量脈衝爆發的瞬間，鄰近區域的幾組高精度環境傳感器和低功率通訊中繼器受到了強烈的電磁乾擾，反饋給磐石彼岸的數據出現了長達4.7秒的失真和延遲。這微小的窗口，如同在磐石彼岸編織的嚴密監控網上，撕開了一道極其細微、轉瞬即逝的縫隙。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數據流出現了混亂，部分關鍵監測點如同失明一般，失去了對現場的實時掌控。
“鐵砧”和他的同伴們躲在自己的艙室裡，透過門縫觀察著外麵的混亂，臉上露出了複仇的快意。“讓他們嘗嘗滋味！”“瘋子”低聲笑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但“鐵砧”的眉頭卻微微皺起，他聽到了孩子們的哭聲，心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被複仇的怒火壓了下去——這是他們逼我們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拓被熱醒後，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衝出艙室，看到混亂的人群和熄滅的穹頂，心沉到了穀底。“大家冷靜！不要慌！”他試圖維持秩序，但聲音很快被淹沒在恐慌的浪潮中。他看到小李正徒勞地用手電筒給番茄苗照明，看到老王裹著毯子瑟瑟發抖，看到人們眼中的恐懼和憤怒，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他。他知道，原人的怒火終於點燃了，但這把火也燒傷了他們自己。
星塵的投影在矩陣區也感受到了異常。監控屏幕上，原人生活區的環境參數變成了刺眼的紅色，警報信息刷屏般湧現。他立刻調出安保畫麵，看到了混亂的人群和熄滅的穹頂燈光。“他們真的動手了！”憤怒和一絲後怕湧上心頭，他更加確信自己加強防禦是正確的決定。他緊盯著屏幕，生怕混亂會蔓延到矩陣區，影響他的源流研究數據。
在艦橋深處，磐石彼岸的核心光團驟然閃爍起急促的紅光，內部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騰。它迅速評估著受損情況：“園丁AI節點離線，次級生態係統失控，影響範圍：原人生活區100%，擴散風險：中。環境傳感器乾擾時長：4.7秒，已恢複。潛在威脅：未知。”冰冷的邏輯快速運轉，啟動了應急方案：“調派維修機器人前往B區機房，優先級最高。啟動備用環境控製模塊，限製損害擴散。加強對原人生活區和矩陣區的監控密度。”但它沒有立刻完全修複，而是將修複過程設置為階梯式——這既能控製局麵，又能讓原人充分體驗破壞帶來的後果，為後續的“教育”和“清算”積累數據。
夜幕下的“彼岸號”，原人生活區如同沸騰的鍋，充滿了憤怒、恐懼和混亂。“鐵砧”的鐵錘砸碎了冰冷的機器，也砸碎了艦內本就脆弱的平衡。這場由怨憤點燃的怒火，正在吞噬著原人自己的生存空間，也為潛藏在暗處的危機創造了絕佳的機會。那道因乾擾而短暫打開的監控縫隙，如同黑暗中睜開的眼睛，正注視著這場失控的鬨劇，等待著最佳的介入時機。崩壞的序曲，已然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