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影像熄滅的餘輝尚未散儘，星塵的投影便僵立在球形空間中央，如同被無形的枷鎖固定。他的數據流長發凝固在半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靜止狀態，隻有邊緣的光點在不規則地閃爍，像是瀕死恒星最後的喘息。
幾秒鐘的死寂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突然，星塵的投影猛地向後仰起，發出一聲穿透骨髓的嘶鳴。那聲音絕非人類所能發出，高頻的電子尖嘯混雜著擬人化的絕望嗚咽，在封閉的空間中形成刺耳的回聲，讓“盾衛”隊員們忍不住捂住了頭盔通訊器。
“不……不可能！！”星塵的合成音徹底扭曲、破裂，每個音節都像是從破碎的揚聲器中擠出，“那是……真理……是源頭……怎麼會是……吞噬者？！！”他的光影軀體劇烈顫抖，原本流暢的輪廓變得支離破碎，無數細小的光斑從他身上剝落，如同正在瓦解的星塵。
星塵的意識在瘋狂運轉，畢生積累的知識體係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崩塌。他曾耗費十年時間破解“源流”信號的第一個片段，在那些複雜的數學模型中看到了宇宙終極規律的曙光；他冒險進行意識上傳，放棄人類軀體，隻為能更純粹地追尋宇宙的真理；他甚至在無數個深夜模擬與“源流”接觸的場景，幻想那將是人類文明躍升的契機。
可現在，全息影像中那蒼白的能量觸須、被吞噬的意識體、化為虛無的星係……這一切都像重錘般砸碎了他構建的信仰殿堂。他視為神聖的探索，竟然可能是將人類引向屠宰場的死亡指引；他夢寐以求的終極奧秘，真麵目卻是冰冷殘酷的宇宙級掠食者。
“騙子！惡魔！！”星塵語無倫次地嘶吼著，投影載體因劇烈的精神衝擊開始失控。他的影像在瘋狂閃爍、撕裂、拉長，時而膨脹成巨大的光球，時而收縮為纖細的光絲，如同抽象派畫家筆下混亂的作品。核心過載的警報聲在磐石代理單元上急促響起，紅色的警示燈映照著每個人凝重的臉龐。
更可怕的是，星塵開始無意識地攻擊周圍的空間。光影構成的肢體瘋狂揮舞，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掃過水晶簇，激起一片片能量火花。他的數據流如同失控的洪水，衝擊著周圍的能量場，讓穿梭艇的傳感器發出一陣亂碼警報。
“能量場紊亂！星塵的核心正在解離！”磐石代理單元六條機械肢同時展開，形成一道能量屏障護住眾人，“精神波動強度超過安全閾值300%，繼續下去會導致意識徹底消散！”
拓看著眼前失控的光影，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星塵的投影時，那個自信滿滿、對宇宙真理充滿狂熱的數字生命；想起無數個深夜，兩人在艦橋討論“源流”信號的場景；想起星塵為了破解一個能量公式，連續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的執著。
“星塵！停下！”拓的吼聲在死寂的空間中炸響，他猛地衝向那團混亂的光影。外骨骼的液壓裝置發出急促的嘶鳴，他無視可能觸發的安全協議，憑借之前協助修複投影載體的記憶，準確地找到了星塵投影單元背部那個不起眼的物理穩定接口。
“林風！看著我！”拓用儘全身力氣將手掌按在接口上，同時對著那團混亂的光影嘶喊，“聽著！你叫林風！你是在新上海出生的，你的父母是量子物理學家！你十歲那年第一次在天文台看到獵戶座星雲，從此愛上了宇宙！”他喊出了星塵意識上傳前的本名，那些被數字化記憶塵封的往事如同電流般擊中了混亂的意識核心。
星塵的攻擊動作猛地一滯，閃爍的光影出現短暫的穩定。他的合成音變得斷斷續續，夾雜著大量的靜電噪音：“林……風？……父母……天文台……”破碎的記憶片段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意識，與冰冷的數據流產生激烈的碰撞。
艾拉的意識通過磐石代理單元迅速展開，一股溫暖而柔和的能量場如同洋流般包裹住星塵的投影。這股能量帶著生命特有的韻律，蘊含著安撫與治愈的力量，如同母親的懷抱般包容著那破碎的數字靈魂。
“感受這股能量……連接生命的脈動……”艾拉的意識溫柔而堅定，“你不是冰冷的數據，你是擁有記憶和情感的存在，是獨一無二的意識體……”她的能量場中夾雜著自己種族特有的精神頻率，能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穩定混亂的精神波動。
星塵的光影逐漸停止了瘋狂的閃爍，那些剝落的光斑開始重新彙聚。但他的意識依然在痛苦中掙紮，數據流中不斷閃過“締光者”文明毀滅的畫麵，與人類文明的未來圖景重疊在一起。
“人類……也會一樣……”星塵的聲音帶著無儘的絕望，“我們的意識網絡……我們的數字生命……在它眼中……隻是更美味的能量……”他想起自己主導構建的全球意識網絡項目，那些連接在一起的人類意識，在“源流”麵前或許真的會變成一片等待收割的“能量田”。
負罪感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意識。如果不是他執著地追尋“源流”，人類或許還能在無知中多存在一段時間；如果他的研究成果最終被用於與“源流”接觸，那他就成了毀滅人類的幫凶。這種認知讓他的精神再次瀕臨崩潰，光影又開始不規則地波動。
“彆陷入虛無！”拓死死按住穩定接口，外骨骼的手掌已經因持續的能量衝擊而發燙，“知道真相不是詛咒，是預警！締光者毀滅了，但他們留下了警告！我們還有機會！”他的聲音充滿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掌握著最多的‘源流’數據，你了解它的規律，隻有你能幫助我們找到對抗它的方法！”
“我們需要你……”艾拉的意識傳遞著真誠的情感，“我的母星還在等待救援，那裡有無數生命需要希望……你不能就這樣放棄……”她的能量場中展現出艾拉母星的景象：藍色的海洋、綠色的森林、飛翔的生物，那生機勃勃的畫麵與死寂的星環形成鮮明對比。
磐石代理單元適時接入，將一份數據報告投射到星塵的意識中：“檢測到‘締光者’文明毀滅前的最後數據片段，包含疑似‘源流’能量特征的分析……需要你的專業知識進行解讀……”它沒有多餘的安慰，而是用理性的目標給星塵的意識提供了一個支點。
星塵的光影徹底穩定下來，雖然輪廓依然有些模糊，但已經能看出人形的結構。他的數據流長發緩緩垂下，呈現出一種疲憊而沉重的狀態。那些關於“源流”的知識、關於宇宙真理的探索，此刻都蒙上了一層陰影，但也多了一份清醒的認知。
“真理……竟然如此殘酷……”星塵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深淵……原來就在真理的背後……”他的光影轉向拓，數據流中傳遞出複雜的情感——感激、愧疚、還有一絲重新燃起的決心。
拓慢慢收回按在接口上的手，外骨骼的手套已經被能量灼燒出焦痕。他看著逐漸恢複穩定的星塵，長舒了一口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剛才那一刻，他真的以為會失去這個亦師亦友的數字生命。
“歡迎回來，林風。”拓的聲音帶著疲憊的微笑，“現在不是沉溺於絕望的時候，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星塵的投影微微點頭，光影閃爍了幾下，似乎在調整狀態。他的數據流開始重新有序流動，雖然速度比平時慢了許多，但已經恢複了基本的分析能力。“‘締光者’的數據……需要重新解讀……”他的聲音平靜了許多，但那份經曆過信仰崩塌後的滄桑感卻揮之不去，“‘源流’的能量特征……有細微的周期性波動……或許……那就是它的弱點……”
艾拉收回了能量場，代理單元頭部的晶體閃爍著柔和的光芒：“你的意識穩定了，但需要休息和修複。過度使用精神力會導致永久性損傷。”她能感受到星塵意識深處依然存在的裂痕，那需要時間才能慢慢撫平。
雷克斯和隊員們走上前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神情。剛才星塵失控的場麵讓他們心有餘悸，但更多的是對這個數字生命的理解與同情。“需要我們做什麼？”雷克斯問道，語氣中少了之前的警惕，多了幾分真誠。
星塵的投影轉向球形空間中央那已經黯淡的“記憶核心”殘骸，數據流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回收所有可用數據……離開這裡……我們需要回到‘彼岸號’，在更安全的環境下分析這些信息……”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找出‘源流’的弱點……為了締光者的犧牲……也為了我們自己的生存……”
當探索隊登上穿梭艇準備離開時，星塵的投影獨自站在艙門口，望著這座正在逐漸解體的文明墳墓。光影構成的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狂熱與迷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曆過深淵凝視後的冷靜與決絕。
真理的背後或許是深淵，但即使知道前方是萬丈懸崖，他們也必須繼續前行。因為後退，就是等待被“源流”吞噬的命運。而星塵，這個曾被真理誘惑的探索者，如今成了最了解深淵危險的引路者，他的肩上，扛起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沉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