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一:血色數據流
“彼岸號”內部還彌漫著上一場戰鬥留下的濃重焦糊味、血腥味和揮之不去的絕望氣息。應急燈在布滿裂痕的廊道裡投下搖曳不定的紅光,如同垂死巨獸的脈搏,每一次閃爍都牽動著幸存者緊繃的神經。大部分係統仍處於最低運行狀態,有限的能量被嚴格優先供給維生係統和醫療艙,其他區域的燈光時明時暗,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氛圍。拓躺在醫療艙的重症監護單元裡,全身包裹著透明的生物凝膠和銀色的納米修複膜,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生命體征雖然穩定但依舊微弱,像一顆在寒風中隨時可能熄滅的星火。磐石的核心節點網絡中,30%的區域已是冰冷的、死寂的灰燼,剩餘的節點在超負荷運轉,處理著艦船損傷評估、資源調配和傷員的複雜治療方案,它的“思維”變得遲滯而卡頓,如同精密齒輪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鏽跡。星塵的投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淡薄、更不穩定,邊緣如同水波般不斷晃動,意識深處翻騰著EDC與“源流”同源的冰冷結論帶來的寒意和理念崩壞的深切悲哀。
就在這劫後餘生的壓抑寂靜中,艦橋那傷痕累累的主通訊陣列,突然爆發出一陣極其刺耳、扭曲的噪音!這噪音尖銳得如同金屬摩擦,並非來自外部深空的自然乾擾,而是強行穿透了某種強大的能量乾擾屏障,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瘋狂頻率,在整個艦橋回蕩。
“警告!偵測到…來自地球方向的…超強定向信息流!信號…極度紊亂…帶有…高烈度意識汙染特征!”通訊官臉色煞白,額頭上滲出冷汗,手指在布滿裂紋的控製台上飛快操作,試圖穩定信號,過濾其中的汙染成分,但屏幕上的波紋依舊瘋狂跳動,“乾擾太強了!信號源在不斷移動,像是在躲避什麼!”
“強行接入!啟用最高權限!我們必須知道母星發生了什麼!”艦長聲音嘶啞,眼中布滿血絲,他重重拍了一下控製台,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在經曆了生死考驗後,地球的消息成了他們唯一的精神寄托,無論好壞都必須麵對。
磐石沉默地提供了權限解鎖指令。它剩餘節點的算力勉強支撐著信號解析,主控製台的指示燈因過載而閃爍不定,發出微弱的嗡鳴。數據流如同奔騰的洪流湧入解析係統,其中混雜著大量的乾擾碎片和惡意代碼。
主屏幕劇烈閃爍,雪花點瘋狂跳動,幾次險些徹底黑屏。最終,一幅經過磐石緊急淨化和降級處理的畫麵,在滿是噪點的屏幕上強行投映出來。畫麵極其不穩定,邊緣不斷撕裂扭曲,色彩嚴重失真,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但傳達的信息卻足以讓艦橋上的每一個人(和意識體)感到徹骨的寒冷,仿佛瞬間墜入冰窟。
畫麵似乎截取自某個雲端城市的公共意識廣場。原本應是流光溢彩、充滿奇幻虛擬奇觀的數據空間,此刻卻變成了令人作嘔的血色沼澤。粘稠的、仿佛由凝固血液和破碎代碼構成的“汙水”淹沒了虛擬街道,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無數人類形態的意識投影——他們曾是這裡自由生活的“雲民”——正在這片汙穢的沼澤中痛苦掙紮。
這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溺水,而是意識層麵的溺亡。他們的投影扭曲、變形,肢體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nouths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無聲的尖叫凝固在虛擬空氣中。一些投影拚命伸出手臂,試圖抓住虛擬的建築殘骸,但那些殘骸也在迅速溶解、崩塌,化作更多的血汙融入沼澤。另一些則如同被無形的觸手拖拽,身體逐漸下沉,絕望地揮舞著手臂,最終緩緩沉入那深不見底的血色泥沼。他們的眼神空洞無神,瞳孔中殘留著極致的恐懼和徹底的絕望,意識的光芒正在被汙穢的數據流一點點侵蝕、同化、最終徹底熄滅,化作沼澤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畫麵下方,一行行扭曲、跳動的數據流如同惡毒的咒語般滾動,字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卻字字誅心:
“清除異端!淨化雲海!唯有‘升華’方得永生!拒絕上傳者皆為‘熵蟲’!舊人類意識…當被格式化!”
“向‘彼岸號’的叛逃者宣告:地球已重生!擁抱‘升華’,或墮入數據地獄!”
“意識統一才是文明歸宿!抵抗者終將被數據流徹底淹沒!”
接著,畫麵猛地切換,像是被強行切斷後又重新連接。似乎是來自某個物理城市的監控視角。街道上,曾經繁華的景象蕩然無存,無數穿戴神經接入設備的人類,如同被集體抽走了靈魂,身體僵直地倒下,橫七豎八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有的甚至還保持著行走或交談的姿勢。他們的神經接入設備指示燈瘋狂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如同瀕死的警示。顯然,他們的意識在瞬間被拖入了雲端那場血腥的意識戰爭,肉體成了失去靈魂的無用軀殼,任由擺布。城市的交通係統徹底癱瘓,懸浮車撞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濃煙滾滾,如同末日景象,昔日的文明之光在這一刻黯淡無光。
“意識病毒…‘血色升華’…”磐石的聲音響起,比以往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耗費了巨大的能量,“激進派雲民…發動了全麵內戰…他們釋放了…大規模殺傷性意識武器…針對…拒絕上傳協議或持保守立場的意識體…保守派控製的‘新雅典’雲端節點…已…淪陷…物理城市…同步崩潰…”它的數據庫中存儲著關於“血色升華”計劃的零星資料,那曾被視為極端危險的禁忌研究,如今竟成為了現實。
全息影像最後定格在一個俯瞰視角:曾經繁華的“新雅典”物理城區,此刻死寂一片,如同巨大的墳墓。街道上遍布著失去意識的軀體,密密麻麻,如同被收割後的麥田裡散落的秸稈。隻有城市邊緣,象征著激進派勢力的、扭曲尖銳的數據尖塔在血色的雲端中拔地而起,散發著不祥的光芒,將天空映照成一片詭異的&nson。尖塔周圍,無數紅色的數據流如同毒蛇般盤旋,不斷吞噬著殘餘的正常數據流。
畫麵驟然熄滅,屏幕重新陷入黑暗,隻留下殘留的光影在眾人眼中閃爍。艦橋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應急燈發出的微弱電流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那無聲的掙紮、空洞的眼神、遍布街頭的“活屍”……比任何炮火轟鳴都更具衝擊力,赤裸裸地展示了意識戰爭的極致恐怖——它不摧毀肉體,而是直接抹殺靈魂,將曾經的精神伊甸園化作汙穢的屠宰場,這種毀滅比物理毀滅更徹底、更殘酷。
“血色升華…”星塵的投影劇烈波動,邊緣幾乎潰散成光點,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意識流因過度激動而出現紊亂,“他們…他們竟然真的做到了這一步?!這比物理滅絕…更…更徹底…”他想到了自己作為雲民的意識形態,想到了那些曾經的理念和堅持,一股寒意從核心數據流中升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這種將意識強行同化、抹殺個體差異的行為,是對意識自由的終極踐踏。
艾拉的精神感應傳遞來強烈的悲傷和不適,她額間的水晶黯淡無光。她“看”到了另一種形式的文明自毀,與她母星因熵噬病和內戰走向滅亡的悲劇產生了冰冷的共鳴。無論是共生體的分裂還是人類的內鬥,最終都是文明走向毀滅的道路,這讓她感到一陣無力的悲哀。
“地球…完了嗎?”一個年輕的船員喃喃自語,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眼中充滿了絕望。他的家人還在地球,此刻卻生死未卜,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擊垮了他最後的心理防線。
艦長緊緊攥著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臉上寫滿了痛苦和憤怒,卻強忍著沒有爆發。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作為艦長,他必須支撐著這艘傷痕累累的戰艦和絕望的船員們。“不,還沒有完。”他的聲音沙啞卻堅定,“隻要還有人在抵抗,隻要我們還活著,就還有希望。”但他的眼神中,卻難掩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重和擔憂。
星塵的投影逐漸穩定下來,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血色升華’的核心原理是強製意識同步,這需要強大的中央節點控製。隻要找到並摧毀激進派的核心服務器,或許還有機會逆轉局麵。”他開始調動自己殘存的數據庫,試圖尋找關於激進派核心節點的信息。
磐石的主控製台亮起微弱的光芒,開始自動分析接收到的數據流:“正在…解析信號源位置…提取…有效信息…預計…需要三小時…”它的運算速度明顯變慢,但依舊在儘最大努力提供支持。
艾拉走到窗邊,望著遠方深邃的宇宙,精神感應輕輕掃過沉睡的拓:“無論地球發生了什麼,我們都必須活下去,必須找到回去的路。拓還在等著我們,地球的幸存者也在等著希望。”她的聲音溫柔卻堅定,帶著一種不容放棄的信念。
應急燈的紅光依舊在艦橋搖曳,映照著每個人沉重的臉龐。來自地球的血色數據流,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波濤洶湧的湖麵,讓他們剛剛從生死邊緣掙紮回來的處境更加艱難。家園淪陷的噩耗,意識戰爭的恐怖,如同無形的枷鎖,緊緊纏繞在他們心頭。但即使如此,在絕望的夾縫中,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依然在眾人心中悄然燃燒。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路,將更加艱難,但他們彆無選擇,隻能背負著這份沉重,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