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背上的人,名叫韓撫。
韓撫本不是一個膽子極小的人。
說來也不奇怪——一個人若是做了十幾年的官,不僅沒有死,反而升成了正五品的郎中,就算他的膽子在當官前原本極小,現在也應當大了不少。
更何況,被朝中上下稱作“鐵郎中”的他,膽子本就大的嚇人!
可現在,他卻是在逃,慌不擇路,不要命似的逃。
韓撫現在害怕極了,害怕到連頭都不敢回,就連他最心愛的那件紅色官袍,都被他毫不猶豫的撕成了布條,厚厚的裹在馬蹄之上——因為這樣可以讓馬匹在奔跑時不發出聲音。
其實他在躲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而且是一個文質彬彬、很好說話的年輕人。
可一想到這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韓撫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今日傍晚,他正在宅邸中飲酒聽戲,外麵的下人卻不斷地給自己找事——他最討厭聽戲的時候被人打攪。
“老爺,外麵有兩個年輕人拜訪。”
“哼!掃人雅興……我問你,他們什麼身份呐?”
“小人問了,對方不答,隻說求見老爺。”
“不見,去,叫他們等著。”
……
“老爺。小人方才去回話了,那兩人聽完您說不見,就說他們可以等,現今等了一個時辰,其中更年輕的那個已經走了,剩下的那個,又讓我通報老爺,說請求一見。”
“去去去,狗東西,沒看見我正在聽戲麼?什麼人求見你都來通報,真是沒半點眼色!快滾,出去告訴那個小子,讓他也快滾,再來聒噪,我打斷他的腿!”
下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韓撫拈了一下胡須,罵了聲“晦氣”,隨後猛地搖了搖頭,端起茶碗嘬了一口,閉目繼續聽戲。
“韓郎中好雅興。”一道平靜的聲音突然自韓撫耳邊憑空響起。
韓撫被嚇得幾乎從座上跳了起來,可當他睜眼後,又乖乖的坐了回去——因為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經頂在了他的咽喉之處!
他正欲開口呼喚護衛,可是他張大的嘴卻已合不攏了,隻見從稍遠的門口到自己的身邊,護衛們正像割麥子一樣陸續倒下,武藝最高的那個,刀也不過隻出鞘了一半。顯然,數息之前,眼前這個男子,如鬼魅般闖入,自己的護衛來不及還手,甚至來不及發聲就已經被對方殺死,而那時,自己還渾然未覺。
“韓大人,看來在‘三清’的眼裡,你隻是個小人物,他們給你配的護衛也隻是些三流角色罷了。”
韓撫原本就已大為震驚,可是對方口中說出的“三清”卻更加令他驚悚,他閉上嘴,抬頭打量對方。
年輕人一襲青衫,臉龐正方,那對劍眉下的雙眸精光流轉,不是張謙君又是誰?他表情十分溫和,就好像那把指著韓撫咽喉前那把寒光四散的利劍與他毫無關係似的,張謙君開口道:
“韓大人,張某求見了你兩次,事不過三,因此張某這次便自己進來了,還望海涵。”
說罷,張謙君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伸到了韓撫眼前。而韓撫看清那物件的模樣後,身子便如一灘爛泥一般癱了下去,跪倒在地。
“秦麟青龍副令在此,三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在下青龍副使張謙君。”張謙君說了那物件的來曆,又自報家門。
隨後他體貼的問道:
“韓大人,是現在就配合在下調查,然後帶大人回京受審?還是我現在就刺死你,然後回京複命?”
果然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此刻還給了韓撫兩個選擇。而韓撫跪在地上,隻死死的盯著張謙君手上被稱為“青龍令”的令牌,嘴唇雖極力克製,卻仍是不住顫抖,說不出話來。
“老爺,老爺,我剛剛出去通報,那個年長些的人也不見了。”剛剛被自己喝退的下人聲音自門外遠遠的傳來。
可是韓撫卻再也不覺得他聒噪、沒有眼色了。
畢竟,比起活著但是聽戲時被人打擾,死了再也聽不了戲的感覺會更討厭。
……
韓撫回過神來,又連忙拿起馬鞭狠狠的抽打了幾下馬臀。
再往西走上不到半日,韓撫便能到達自己的家鄉漢中郡,到時自己回家收拾好細軟,再將那些絕不能讓人看見的東西銷毀,便萬無一失了。
到時自己位於雍州漢中郡這一要道,向西北可以過涼州出荒狼,向東可以入中原,向南則可以去巴蜀,那年輕人就算真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張謙君,可也不見得有通天之能,能將自己從途徑漢中郡的萬千旅人中抓獲。
而此時,韓撫已跑了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他幾乎可以確信這個很好說話的人不會來了。
“嘖嘖嘖,不錯不錯,你跑路的本事幾乎是又快又好,看不出來啊,你還挺了不起的嘛!”
一個陌生的嗓音,幾乎是貼著韓撫的後腦響起,韓撫持韁繩的手幾乎瞬間就涼了半截,他低頭看向腳下,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地下,有著路邊法桐的重重倒影,有飛奔的駿馬的影子,而馬背上自己有些佝僂的影子也清晰可見。
而不知何時,自己的背後,也多出了一個陌生的影子!
更詭異的是,那個影子,居然是站在馬背上的,在駿馬急速的奔跑之下,那個影子卻隨著馬背上下起伏,不見半點顛簸。
然後他就眼前一黑,跌下馬背滾落在地。
“嘿!韓撫,你逃跑的本事若是再差上那麼一點兒,一會兒就是他娘的咱們哥倆一塊兒遭殃了。馬,小爺收下了,謝謝了您勒!”
這是韓撫昏倒前聽見的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看見一襲白衣自飛馳的馬背上轉過了頭。
他最後看見的是一雙特彆的眸子。
一雙好像狐狸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帶著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