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美好的。人都沒了,那些事又有什麼意義?”
“閉嘴!”黎慕江猛地打斷了他,怒極反笑:
“人沒了,嗬嗬,人沒了,真是好了不起啊!我問你,苟富貴,你有沒有見過兩個孩子為了一個饢互相殘殺?饢都被血泡軟了,那個活下來的孩子卻吃得好開心;你有沒有見過狼群啃人肉?隻需要一柱香的時間,連骨頭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有沒有見過人吃人?用刀先從大腿片起,直到剔光了之後敲吸骨髓;有沒有見過兩腳羊、菜人大集、千棺崖……”
“我……我的確沒見過,可我知道,對於個人來說,生命是最可貴的。”
“正因為你沒有見過,所以才會有這麼膚淺愚昧的論調!”黎慕江咬著牙:
“若你有過自己想要完成的事,就會明白生命在必要時刻是可以犧牲的。這也是為什麼人性的光輝永遠不會被磨滅,不會與隻圖自保的畜生淪為一談!”
“我隻希望你能活著!我的朋友,如果因為任何事而失去生命,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我會為此抱恨終生……”
“夠了!”黎慕江怒喝道:
“你見過多少人間疾苦,就在這兒自以為是的說什麼生命美好?你又看過幾個死人,就敢來我麵前妄談什麼生死?你又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評價我要做的事!甚至橫加乾涉!”
“我……”
“滾開!”黎慕江從懷中摸出一把銀票,拍在了苟富貴胸口:
“這是雇你的費用,少了就來找我要,多了就自己拿好。千風苟二爺,我們的交易到此結束了,從此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也彆礙著誰!請吧!”
苟富貴麵色慘然,呆滯的接過銀票,想要說什麼,卻終究還是閉嘴了,隻低聲道:
“大姐頭,你多保重。”
黎慕江轉過身,一言不發。聽得苟富貴走遠,她才開口:
“你也滾!”
史力垂首:
“阿姊去哪兒我去哪兒?”
“哼,真是笑話,”黎慕江冷笑道:
“阿史那力,一炷香前,你還打算背著我悄悄行事,現在卻口口聲聲說跟著我。是把我當傻子,還是把你說的話當放屁?枉你長了九尺,卻沒半點男子漢的擔當!”
“阿姊,我知錯了。”
“知錯?你怎麼會錯?”黎慕江轉過來瞪著他:
“為了救我的命,連最重要的事都拋下了,我應該很感動才對。可我非但不誇讚你,反倒破口大罵,簡直是不可理喻,對麼?”
史力仍是沉默,黎慕江抬手摑在他臉上:
“說話!”
淚水從史力的臉上流下,他哽咽道:
“阿姊告訴過我……阿姊說,我們都一樣,早已沒法選擇怎麼活,可至少,我們可以選擇怎麼死。”
黎慕江一愣,這一瞬間,眼前這個高出自己一頭的壯漢,他的臉與那個雨夜中可憐孩子的臉重合,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神色已柔和了不少。
可隨後她又是麵色一寒:
“剛剛我讓二狗滾了,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滾?”
“我……”
“想到什麼就說,我不怪你。”
“我會先替阿姊完成眼下的事,再之後我會去找二狗,一起想法子替您治病。”
黎慕江愣住,隨後陷入沉默。
她終於再也硬不起心腸了,輕聲道:
“真當阿姊不要命麼?若做完所有事,我恐怕比誰都怕死呢。到時候,恐怕你還要跟著我到處跑呢。”
“我會的。”
“傻小子,”黎慕江揉揉史力臉上的紅腫,隨後歎道:
“莫怪阿姊下手重,可你和二狗實在太過胡鬨——爺爺有四個死士,你可知道?”
“知道的。”
“醜、卯、晨、戌。他們四個是我納蘭家的底牌。變天之日,戌死於敵手。兩三年前,卯神秘失蹤。護送我入中原的路上,晨被砍斷手臂,生死不知。現在僅剩的醜,負責保護爺爺,可他已經老了,很快就會死去……他們成為死士之前,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可成為死士後,卻隻能默默無聞的死去,甚至屍骨無存。他們比我們更悲哀,甚至連死法都沒法選擇。”
史力心下觸動,若有所思。
“可若非他們出力,我們在變天之日就已死了,哪有今天這一席話?正是像四大死士這樣的人前赴後繼,我們要做的事才會逐漸從一個計策變成一條線路,線路交織成為一張大網,大網包裹成為一個布局,最後付諸實踐。現在已到了極為關鍵的時刻,我們絕不可辜負這些人的犧牲……答應阿姊,不要再意氣用事,好麼?”
史力點頭:
“我明白了。”
“這就對了,我……”說到這兒,黎慕江臉色突然一滯,後麵的話竟一時說不下去。
“阿姊,你怎麼了!”史力大驚。
眼前一陣閃動,明暗交替,身軀的腫脹和經絡的灼燒也逐漸襲來,黎慕江心中一冷——不是有一個月麼,怎麼會……
所幸,這一次症狀並未加深,但那不適感仍讓黎慕江一陣痛苦,趕快讓史力扶她去室內躺下。
“摑你那一巴掌,用了些真氣,竟險些複發了,”略微好轉後,黎慕江想通了其中關鍵:
“那麼一點真氣調動就這麼嚴重,看來的確有些棘手。”
“抱歉阿姊,害你動怒了。”史力十分不安。
“孩子話,”黎慕江勉強一笑:
“哪有挨了打還認錯的道理,這麼一來我不成惡霸了麼?”
史力並未接話,轉而問道:
“阿姊,我能做些什麼?”
“這裡我能應付,嗯……”黎慕江沉吟片刻,隨後道:
“你去四處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荒狼同胞留下的記號或者情報。重點關注‘登仙散’案件,剛才我聽你和二狗說了,少主的下落也是甲級情報,所以此案對我們十分關鍵。”
“是。”史力領命而去。
史力走後不久,房門被敲響,卻是府上管家來了:
“黎姑娘,午膳備齊了。”
“端進來。”
隨後仆人們便魚貫而入,轉瞬間擺了滿滿一桌——獅子頭、烹蝦段、荷包裡脊、雞裡蹦、炒代蟹、鍋包肘子、陽春白雪、桂花魚翅……全是冀州名菜。
“誰叫的?”
“是苟二爺,他托我帶話給您——他忙於公事,無法陪您一起吃這桌冀菜了。請您和史大爺在府上暫住,待一切結束後,在一同暢飲。”
“……知道了,下去吧。”
想起苟富貴,黎慕江不由得百感交集,直到夾起一口菜,發現果然十分可口,這才一笑:
“倒是沒吹牛。”
黎慕江風卷殘雲,結結實實的飽餐了一頓,隨後便在榻上緩運真氣壓製體內傷勢,不適很快被緩解,黎慕江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來時天色已暗,這一覺竟異常的香甜,黎慕江坐起身,發現桌上的碗筷已被收走,隻有一張紙條。
看見紙條上的圖案,黎慕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這圖案,這圖案是納蘭家死士留下的!黎慕江大驚,沒想到這深入中原腹地之處,竟有這等意外收獲!
根據圖案的信息,黎慕江判斷出這紙條的主人,正是失蹤數年的“卯”!
難道這些年,他其實並未失蹤,而是深入到中原來調查情報,就連我也不知道?黎慕江心下熾熱,立刻打開了紙條。
紙條的日期很臨近,是嘉鑫三年九月留下的,也就是上個月。
可看清上麵的字後,黎慕江卻呆住。
字跡潦草得像是鬼畫符,可內容卻比鬼更陰冷——
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