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捏著下巴,朝那扇洞開的死門揚了揚。
“你們先進。”
“要不然,這孩子……怕是等不到佛陀的慈悲了。”
趙九沒說話。
他隻是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刀身上半凝的血跡,有些黏手。
他看了看薑東樾,又看了看裴麟。
最後,視線落在了那個已經嚇得快要丟了魂魄的孩子身上。
他輕輕點了點頭。
裴麟那身幾乎要凝為實質的殺氣,在趙九點頭的那一刻,像是被戳破的氣囊,緩緩地、不甘地收斂回體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薑東樾。
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
他彎下腰,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寶貝,輕輕拍了拍弟弟的後背。
“莫怕。”
他的聲音柔得不像話:“哥在。”
他站起身,再沒看任何人,第一個邁開步子,走向那扇門。
趙九拖著那條傷腿,跟在他身後。
一步一個腳印,踩得很穩。
“等等。”
薑東樾的聲音又響了。
他的弩箭,從裴江身上移開,指向了牆角的桃子。
“你也去。”
桃子身子一顫,臉上血色儘褪。
“還有那個瞎子。”
薑東樾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曹觀起身上,眼神裡的厭惡,毫不遮掩。
“彆把會算計的都留給我。”
桃子死死咬著嘴唇,眼底有掙紮,有不甘,但最後,還是走過去,扶起了曹觀起。
曹觀起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神情,隻是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譏誚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桃子輕輕地攙扶起他。
曹觀起失明之後行走成了大問題,他狼狽地站起身,趔趄一抓,抓到了桃子的手。
撫摸那隻手的瞬間,他的臉色變了變。
“走!”
薑東樾等不及了。
五個人。
趙九,裴麟,裴江,桃子,曹觀起。
像一群被牧人拿鞭子趕著的羊,一步步走向那扇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門。
薑東樾端著強弩,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他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一切儘在掌握的得意。
可不知為何,心底那股子不安,卻像是雨後的野草,又開始瘋長起來。
石門之後,是濃得化不開的墨。
像一張永遠也填不飽的嘴。
沒有聲音,沒有光,隻有一股子從地底下滲出來的陰寒,順著人的腳底板,一個勁兒地往骨頭縫裡鑽。
五人站定在門前。
趙九回頭最後望了一眼薑東樾。
那一眼很平靜。
平靜得讓薑東樾的心,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趙九轉回頭,率先邁步,踏入了那片純粹的黑暗。
裴麟拉著弟弟緊隨其後。
桃子扶著曹觀起,也走了進去。
當第五個身影,被黑暗徹底吞沒的那一刻。
嗤——
一聲輕微的、像是火石擦過火絨的聲響,突兀地響起。
緊接著,一豆昏黃的火光,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的石壁上,驟然亮起。
那是一支插在牆壁上的火把。
然後。
嗤!
嗤!
嗤!
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引線串了起來,一支又一支的火把,沿著牆壁,依次亮起。
火光像一條蘇醒的龍,沿著石壁蜿蜒而上,將這方被黑暗囚禁了不知多少年的天地,一口氣照得通亮。
這是一個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圓形石室。
比他們先前待的那個山洞,要大上好幾倍。
石壁被打磨得極為光滑,腳下是平整的青石板,鋪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清晰地印著他們五人深淺不一的腳印。
而在他們前方,環形的石壁上,整整齊齊地,立著七扇一模一樣緊閉的石門。
每一扇門,都透著一股子古樸、厚重的壓抑。
趙九的目光,像把尺子,飛快地丈量過整個石室。
他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慌亂。
越是這種地方,他的腦子反而越清明。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正對著他們的那麵石壁上。
那裡沒有門。
隻有一行行用鮮血寫就的大字,觸目驚心。
字是用血寫的。
血色半凝不凝,像是剛寫上去不久,還帶著一股子活人身上才有的腥甜氣。
搖曳的火光下,那些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在石壁上微微蠕動。
【無常經成者,入無常寺】
第一行字,像一把鑰匙。
裴麟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那些線索,又像水裡的魚,滑不溜手,抓不住。
桃子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喃喃道:“無常經……原來……原來是真的……”
趙九的視線,繼續下移。
第二行字,比第一行更簡單,也更血腥。
【一日一開門,一日一死戰】
這行字,像一盆臘月裡的井水,從頭頂澆下來,澆得人心裡那點剛燃起的火星子,滋地一聲就滅了。
每天隻開一扇門。
門後是一場必須分出生死的戰鬥。
裴麟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將弟弟往自己身後又拉了拉,護得更緊了些。
死戰。
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
尤其是在身邊,還有一個需要他用命去護著的累贅。
趙九胸口那兩根斷骨,又開始隱隱作痛。
血毒帶來的灼熱,也從未停歇。
他這副身子骨,經不起一場真正的死戰。
可偏偏這該死的規矩不給人留半點餘地。
他的視線,落在了最後一行字上。
那行字,比前兩行都要小,卻也更加刺眼。
【勝者有食】
簡單,粗暴。
卻藏著最原始、也最致命的誘惑。
食物。
在這鬼地方,比什麼解藥、寶藏,都更能勾動人心。
趙九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很輕,但在死寂的石室裡,格外響亮。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飽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原來,佛陀的恩賜,不是解脫。
而是另一場更殘酷的、剛剛開始的恩賜。
“嗬……”
一聲輕笑,在這寂靜裡顯得格外突兀。
是曹觀起。
他那張被黑暗籠罩的臉,正對著那麵血字石壁,仿佛他真的能看見一般。
“有意思……”
他沙啞的嗓音裡,透著一股子玩味。
“把人當狗養,再讓狗去咬狗,咬贏了的,才有骨頭吃。”
“這無常寺裡的佛陀,當真是……慈悲為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