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安靜。
趙九沒有動。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手裡緊緊攥著那把還帶著彆人血腥氣的刀。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風聲沒了。
人的呼吸聲沒了。
燭火搖曳的劈啪聲也沒了。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那扇門落下的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所有聲響。
空氣裡的味道變了。
不再是那種混雜著腐朽、血腥與塵土的汙濁氣味。
而是一種很乾淨的帶著一絲微涼的石頭獨有的味道。
他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
腳下不是冰冷堅硬的石板,而是一種柔軟的,帶著些許彈性的觸感。
像是什麼東西的皮毛。
他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
是一張完整的獸皮地毯,很厚,很軟。
就在他的指尖觸及地毯的一瞬。
嗤。
一聲輕響,像是有人在遠處劃著了火折子。
前方不遠處,一豆昏黃的火光驟然亮起。
那是一根插在牆壁燭台上的蠟燭自個兒燃了。
火光很弱,卻足以讓趙九看清自己身處的這個地方。
這是一間很小的石室。
四四方方,一眼就能望到頭。
牆壁被打磨得極為光滑,腳下鋪著厚厚的獸皮地毯。
正對著他的牆邊擺著一張小小的石桌。
桌上也點著一根同樣的蠟燭。
燭火旁,擺著一個木製的托盤。
盤子裡是一塊烤得焦黃流油的肉,看樣子,像是羊腿。
肉的旁邊,還有一個黑陶的杯子,以及一個鼓鼓囊囊,用麻布包著的東西。
趙九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一股難以抑製的饑餓感,如同被喚醒的野獸,在他的胃裡,瘋狂地咆哮起來。
他拖著傷腿,一步一步,警惕地走到石桌前。
那股濃鬱的肉香,混合著某種穀物特有的香氣,像一隻無形的手,蠻橫地鑽進他的鼻腔。
他沒有立刻去碰那些食物。
他拿起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小塊肉,湊到鼻尖聞了聞。
沒有異味。
他又將那塊肉放在燭火上烤了烤。
肉裡的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沒有冒出任何不該有的煙霧。
他這才放下心來,不再猶豫。
他將那一大塊羊腿肉,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上的最後一絲肉筋都沒有放過。
長年的饑餓都是經驗,娘教過他,人在最餓的時候,見到食物一定要慢慢吃,否則那些食物進了肚子裡,就會要了你的命。
他打開麻布包。
裡麵是兩個還帶著溫熱的饅頭。
他一口氣將兩個饅頭都塞進了嘴裡。
最後端起黑陶杯子,將裡麵的清水一飲而儘。
一股暖流,從胃裡升起,緩緩流遍全身。
那兩根斷裂的肋骨,似乎不再那麼疼痛。
血毒帶來的灼熱感,也被這股暖流暫時壓製了下去。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裡,重新充滿了力氣。
吃飽了。
在這鬼地方,竟然能吃上一頓飽飯。
趙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托盤,心裡卻沒有半點喜悅。
他知道,這頓飯不是白吃的。
無常寺裡的菩薩,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根靜靜燃燒的蠟燭旁。
那裡還放著一樣東西。
一本很薄的書。
書的封麵是用某種不知名的獸皮製成的,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青灰色。
上麵沒有字。
趙九伸出手,將那本書拿了起來。
入手微涼,帶著一種古舊的質感。
他翻開了第一頁。
三個用朱砂寫就的,筆鋒淩厲如刀的大字,映入眼簾。
《無常經》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無常經。
石壁上的血字,第一句“無常經成者,入無常寺”。
原來,這就是鑰匙。
他繼續向後翻去。
書裡麵,沒有長篇大論的經文。
隻是一幅幅,用極其簡練的筆觸,勾勒出的人體圖。
每一幅圖上,都標注著一些紅色的線條與圓點,似乎是某種經脈與穴位的走向。
而在圖畫的旁邊,則是一套套,同樣用圖畫展示的,簡單而又致命的招式。
劈,砍,刺,撩……
每一招,都直指人身要害。
沒有半分花哨,隻有最純粹的,最高效的殺戮。
這不是什麼佛經。
這是一本,教人如何殺人的秘籍。
趙九一頁一頁仔細看著。
他的腦子轉得飛快。
七扇門。
一日一開門,一日一死戰。
勝者有食。
現在,又多了這本《無常經》。
所有的線索,都在這一刻,被串聯了起來。
每天,都有一場必須分出生死的戰鬥。
贏的人可以活下來,可以得到食物,可以繼續學習這本殺人的經文。
輸的人,就成為贏家腳下的骸骨,成為這片土地的養料。
日複一日,直到決出最後的,那個唯一的勝者。
趙九合上了書。
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看向那扇嚴絲合縫的石門,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石壁,看到外麵那個同樣被困住的裴麟。
看到那個,被憤怒與羞辱衝昏了頭腦的薑東樾。
明天。
天亮之後。
這七扇門裡,會有一扇,被重新打開。
然後就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鬥。
他的對手,會是誰?
是冷靜得可怕的裴麟?
還是那個手持強弩的薑東樾?
亦或是某個他從未見過的,同樣被關在這該死地方的陌生人?
趙九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
他合上書,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裡的迷茫已經不見了。
他重新拿起那本《無常經》。
目光落在第一幅圖上,那個簡單的,卻蘊含著無儘殺機的姿勢。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拖著那條傷腿,在這間隻夠一人轉身的石室裡,一板一眼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他隻有一個晚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