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東樾就站在那具屍體旁,他那一身黑袍,依舊乾淨得像是剛從裁縫鋪裡取出來,連一滴血珠子都沒沾上。
他緩緩地將手中那把細長的劍舉到唇邊。
伸出舌頭,像是在品嘗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輕輕地將劍尖上那唯一一滴未來得及落下的血舔舐乾淨。
動作優雅,從容得像個正在賞雪的公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眼。
那雙眸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清場了。
那根所有人都用儘力氣繃著的弦,啪嗒一聲。
斷了。
“啊——!”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撕碎了這片死寂。
一個少年瘋了,揮舞著刀,朝著身邊最近的人胡亂砍去。
他不想死。
他更不想像那少女一樣,被薑東樾像殺一隻雞那樣安安靜靜地宰了。
他隻想在死前多拉一個墊背的!
混亂像是被丟進乾草堆裡的一顆火星,轟然一聲席卷了整個石室。
廝殺,就這麼毫無道理,也最合乎道理地開始了。
刀光、劍影、慘呼、哀嚎。
這裡不再是人間。
是一座最混亂、最沒有章法的屠宰場。
每個人都在用儘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去殺死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個還在喘氣的東西。
趙九沒有動。
他依舊隻是靜靜地站在自己的囚室門口。
內心卻已在作嘔。
胃在燒,像吞下了一團火炭。
眼前這些扭曲的、掙紮的、瘋狂的景象,比他喝過的最烈的酒,更讓他反胃。
他看著那些人,如何因為恐懼而丟掉最後一絲為人時的體麵,如何像一群被關進籠子裡的瘋狗,互相撕咬。
他看著他們身上那股子本就不算旺盛的生氣,是如何在刀劍的碰撞中,一點一點地,被抽乾,被耗儘,最後散入這片陰冷的空氣裡。
就在這時。
兩道身影連滾帶爬地從那片血肉磨坊裡衝了出來。
是那個叫林巧的女人,和她那個斷了一條胳膊的同伴。
她們的目標很明確。
是趙九。
林巧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算計與精明。
隻剩下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才有的那種最原始、最純粹的,對活下去這三個字的渴望。
她沒有說話。
可她那雙眼睛,卻在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著、乞求著:
救我!
她們終於衝到了趙九麵前。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兜頭蓋臉地撲了過來。
趙九依舊沒有動。
他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動了。
血毒懲罰著每一個人。
而趙九承受著最大的懲罰。
此時他才明白,也才看清。
那些手無縛雞之力,被輕而易舉斬殺的人,都和他一模一樣。
血毒已入骨髓。
而裴麟,裴江,薑東樾,桃子。
甚至麵前的林巧。
他們的身上,都已沒有了血毒。
趙九沒有去想為什麼。
他隻能儘力保證自己的心臟還在跳動。
拚儘全力,活下去。
隨著嗓子一甜。
蚯蚓爬過心脈的那一刻。
一口黑血,從趙九的嘴裡噴出。
他的臉,已白如雪。
這口血像是抽走了他最後的精氣神。
那一瞬間,他幾乎昏迷。
但他還是抬起了手。
那把刀,深深地刺入了自己幾乎已完全廢掉的左腿上。
疼痛。
讓他再次睜開了眼。
此時倒下,與死無異。
他不能死。
四個兄弟還在等著他。
爹娘還在等著他。
杏娃兒……還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