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仁那一揖,拜得心悅誠服,也拜得滿殿寂然。
他抬起頭,蒼老的眼中閃爍著對醫道最純粹的渴求與敬畏,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沈小姐,老夫鬥膽,敢問您方才為那位小公公推拿穴位,所用藥液,莫非就是給娘娘內服的湯藥?此藥既可內服,又能外用,一藥兩治,通達表裡……這……這等匪夷所夷的醫理,老夫聞所未聞。若小姐不棄,可否為老夫解惑一二?”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不僅是許景仁,連他身後的幾位太醫,甚至是韋賢妃和王嬤嬤,都豎起了耳朵。
所有人都明白,那碗藥,才是整件事的核心。
沈知微心中早已有了計較。她不能解釋什麼“藥物分子滲透皮膚、通過毛細血管進入循環係統”,那無異於對牛彈琴,還會被當成瘋子。她必須用這個時代的人能理解,且會為之驚歎的邏輯,來包裝自己的超前知識。
她微微頷首,神色平靜,不帶絲毫炫耀之色,反而像是在闡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道理。
“許院判言重了。醫理萬千,大道同歸。您可知‘藥引’之說?”
許景仁一愣,點頭道:“自然知曉。引藥歸經,乃是用藥之基。如桔梗為引,能載藥上行;牛膝為引,可導藥下走。”
“正是。”沈知微讚許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尋常藥引,是引藥入經脈。而我這碗藥,其本身,便是一味‘霸道’的藥引。”
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蘸了點殘留在碗邊的藥汁,在空中虛劃了一個圓。
“此藥以數十種天材地寶,用秘法煉製,早已脫離了單純的藥性疊加,而是煉出了一股至精至純的‘藥氣’。此氣,可為君,可為使。”
“內服,則此氣如君王巡視,統領百藥,直搗病灶,故而見效迅猛。”
“外用,則此氣如使節通行,借人體三百六十處關隘(穴位),透皮入絡,無需經過脾胃運化,便能迅速調動人體自身的氣血。方才那位小公公肝鬱氣滯,我便用此藥氣為引,在他神門、翳風二穴稍加推蕩,如同為他淤塞的河道打開了兩處閘門,氣血自行通暢,其病自解。這便是‘借力打力’之法,借的是人體自身的痊愈之力。”
一番話,半真半假,虛實結合。
她將現代醫學的“靶向治療”和“經皮給藥”理論,完美地用“藥氣”和“借力打力”這兩個中醫概念包裝了起來。
聽在許景仁等人耳中,不亞於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響!
他們行醫一生,想的是如何用藥去“治”病,是外力介入。而沈知微提出的,卻是用一種精純的“藥氣”去“啟”病,是啟動人體自身的內力。
這已經不是術的層麵,而是道的境界!
“借力打力……借人體自身痊愈之力……”許景仁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隻覺眼前豁然開朗,一道全新的醫道大門,正在緩緩向他敞開。
他再次深深一揖,這一次,拜的是醫道的傳承與開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沈小姐之見解,高屋建瓴,老夫……受教了!”
他身後的幾位太醫,包括之前那個得了劉成授意的張太醫,此刻臉上也再無半點質疑,隻剩下滿麵的愧色與敬佩。他們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如同仰望一座高山。
沈知微坦然受了這一拜,隨即話鋒一轉,語氣溫和了許多:“許院判過譽了。其實這外治之法,太醫院的諸位大人平日裡也常用,隻是未曾深思其中關竅罷了。譬如尋常風寒,若能在施針前,先以薑汁溫敷穴位,打開毛孔腠理,再行針下藥,便能事半功倍。這亦是‘借力’的一種,不過是借了生薑的辛溫之力罷了。”
她這是在主動遞梯子。
既點撥了對方,又沒有讓他們顯得太過無能,保留了這些禦用太醫的顏麵。
果然,許景仁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撫掌讚道:“妙啊!一語點醒夢中人!老夫怎麼就沒想到!多謝沈小姐賜教!”
他心中對沈知微的感激與欣賞,已經達到了頂峰。此女不僅醫術通神,心胸更是如此開闊,竟不吝將這等訣竅傾囊相授。
他當即做出一個決定,鄭重道:“沈小姐,從今日起,您便是我們太醫院最尊貴的客人。您在宮中為賢妃娘娘診治期間,太醫院藥房所有藥材,任您支取,無人敢有二話!若有任何需要老夫之處,您儘管開口!”
這,便是一塊金字招牌。
有了太醫院院判的這句話,沈知微在這宮裡的行醫之路,將再無阻礙。
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那便多謝許院判了。”沈知微盈盈一拜,將此事就此敲定。
送走了感恩戴德的許景仁一行人,延福宮內,終於恢複了平靜。
王嬤嬤手腳麻利地將殘局收拾乾淨,又為韋賢妃和沈知微換上了新茶。
殿內,隻剩下她們三人。
韋賢妃看著眼前這個從容淡定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她活了三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人物。年僅十六,卻仿佛已曆經千帆,麵對中宮權勢的逼壓,不僅能泰然自若,更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一場潑天大禍,變成了一次揚名立萬的絕佳契機。
“知微,”她情不自禁地改了稱呼,語氣親近了許多,“今日,多虧有你。若非你在此,本宮……本宮隻怕又要任人宰割了。”
“娘娘言重了。”沈知微捧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深思,“今日之事,不過是開端。皇後娘娘一擊不成,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根基。”
韋賢妃歎了口氣:“根基?談何容易。本宮在這宮裡,無子無寵,父兄又在黨爭中失勢,早已是無根的浮萍。”
“所以,根基不能在宮裡,要在宮外。”沈知微一字一句,語出驚人。
韋賢妃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
沈知微放下茶杯,直視著她的眼睛,說出了自己深思熟慮的計劃。
“娘娘,我想在汴京城,開一家醫館。”
“醫館?”韋賢妃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