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巷的相機與帶灰屑的指尖
某二線城市老街區的清晨總飄著油條香與青磚灰的味道,我守在雜貨店櫃台後,看老陳背著相機包從巷口走來。他的卡其色工裝夾克袖口沾著淺白色鏡頭清潔劑痕跡,是昨天擦鏡頭時蹭的;胸前彆著枚舊相機造型徽章,邊緣磨得發亮,他說“這是女兒送的退休禮物,戴著就像她陪著我拍”;左手托著二手佳能6D,鏡頭蓋沒蓋,顯示屏上是剛拍的“修鞋匠補鞋”特寫,參數停在“ISO400,光圈f/5.6”;右手攥著塊鏡頭布,指尖因長期握相機、調撥盤泛著厚繭,指縫裡藏著點老巷青磚的灰屑,是今早蹲在牆根拍晨露時蹭的,連指甲蓋縫裡都嵌著淡灰色,洗了好幾次都沒洗乾淨。
他的相機包永遠擺著三樣被精心嗬護的東西:泛黃的“取景筆記本”,封麵用透明膠帶粘了三層,某頁用鉛筆寫著“周一:早市拍‘油條攤蒸汽’(6:007:00,逆光最佳);周三:老巷拍‘雨後水窪倒影’(遇雨必去);周末:拆遷區拍‘最後一家雜貨店’(月底前趕完)”“提醒自己:今晚陪兒子複習數學(上周答應的,彆忘);給相機買新存儲卡(舊的滿了,300元)”;用舊布包著的&nm定焦鏡頭,是他攢3個月工資買的,布上繡著個小太陽,是妻子偷偷繡的;還有張兒子畫的“爸爸舉相機”簡筆畫,用透明塑封包著夾在筆記本最後一頁,畫裡的他舉著相機,兒子舉著數學試卷站旁邊,背麵用藍筆寫著“爸爸,拍完照陪我做題”。蹲守間隙,他會靠在我家雜貨店牆根揉肩頸,左手攥著沒調好參數的相機,右手輕輕按揉頸側,眉頭微蹙卻沒停下看巷口——怕錯過晨練老人拎著鳥籠走過的瞬間,也怕陽光變烈影響逆光效果。我遞過去一瓶涼白開時,發現他的相機包側袋裡放著護肩與眼藥水,護肩上印著兒子畫的小相機,他笑著說“天天扛相機,肩頸早落下毛病了,這護肩是兒子幫我選的”,指尖碰到水瓶時,我才注意到他的指腹比常人更粗糙,是常年蹲守拍照、擺弄鏡頭磨出來的。
上周暴雨夜,我關雜貨店門時,撞見他在巷口對著相機紅著眼。卡其色工裝肩頭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手裡攥著剛拍的“老巷雜貨店招牌”照片,鏡頭被雨水淋得有點模糊,他正用鏡頭布反複擦,擦得指尖發紅;手機屏幕亮著妻子發來的視頻,畫麵裡兒子舉著數學試卷哭:“爸爸說好了今晚陪我複習,他又去拍那些破照片!”而他剛冒雨蹲守2小時,就為拍“雨後老巷水窪倒影”——老巷下周要拆,這是最後一次能拍到的機會,相機鏡頭蓋被風吹掉,鏡頭進了點雨水,他怕修不好(這相機是二手的,修一次要500元),又怕回家被妻子罵“不務正業”。
這時我喊他:“陳師傅,進來躲躲雨吧,彆淋壞了相機!”他趕緊把相機抱在懷裡,跑進店裡,從相機包掏出兒子的簡筆畫,盯著看了幾秒,聲音發啞:“我就想多拍點老巷的照片,以後拆了,至少還有個念想”。後來才知道,他那晚把相機送到維修點,自己淋著雨回家,兒子已經睡著,他在兒子書桌放了張剛洗的“校園櫻花”照片(之前拍的,兒子說過喜歡),上麵貼著手寫便簽:“寶貝,爸爸明天一定陪你複習”,第二天早上5點,他又來老巷補拍,肩頸疼得抬不起相機,隻能用圍巾裹著護肩,蹲在我家店門口拍了半小時。
幫他撿過掉落的鏡頭布時,我見過他在雜貨店角落整理照片。他背對著我,手裡翻著打印好的老街區照片——有修鞋匠、裁縫鋪、糖水攤,每張背麵都寫著拍攝時間和地點,眼淚掉在“糖水攤阿姨笑”的照片上,把油墨暈成一小團。“昨天會計報表沒做完,被領導批評,妻子說我‘都45歲了,還玩相機浪費錢,不如給兒子報補習班’”,他聲音發顫,“可這些照片,都是老巷的念想啊”。剛整理完,巷口傳來拆遷隊的聲音,他趕緊把照片塞進相機包,拿起相機就跑,忘了肩頸的疼——怕錯過拆遷前最後一個“市井符號”。他的衣櫃頂,藏著個沒拆封的新鏡頭,是妻子偷偷買的,知道他想要很久,卻怕他覺得浪費錢,沒告訴他;會計包夾層裡,永遠裝著“攝影展報名表”,他想再投稿,卻怕沒精力準備,每次來老巷前都會拿出來看一眼。
掃雜貨店門口時,我撿過他扔掉的麵包包裝,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取景:早市(6:007:00,拍30張);老巷(18:0019:30,拍25張);支出:麵包5元+鏡頭紙10元=15元;計劃:買存儲卡300元(從生活費裡省);提醒自己:陪兒子複習(今晚,一定)”。那天早上,他在我家買了袋饅頭,說“拍完早市就回家陪兒子”,可最後還是因為蹲守拍“油條攤蒸汽”,錯過了晚飯,饅頭涼了都沒吃——第二天他來買鏡頭紙時,眼底的紅血絲藏都藏不住,卻還笑著說“蒸汽裹著陽光的樣子,拍出來真好看”。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雜貨店門框上打盹,夢裡全是他按快門的“哢嚓”聲與調參數的“滴滴”聲。晨光透過老巷的梧桐葉照進來,在他的取景筆記本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他寫在上麵的取景時間。
二、鏡頭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肩頸傳來一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靠在老巷牆根,手裡攥著那本取景筆記本,手機在相機包口袋裡震動不停——早上5點,妻子發來的緊急消息:“老陳,兒子數學模擬考才考70分,今晚必須陪他複習函數,彆再去拍那些照片了!”;我(老陳)的手機還亮著另一條消息,是雜貨店老板(原來的我)發來的:“陳師傅,我這店今天下午拆,你要是想來拍最後一張,趁中午人少,我給你留著門”。
窗外天剛亮,老巷裡隻有清潔工在掃街,冷風吹過,帶著油條的香味。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老陳。
摸向肩頸,昨天蹲守拍日出的疼痛還在,一按就像針紮;左手的相機倒在腿邊,顯示屏還亮著,停在“修鞋匠補鞋”的照片;工裝內袋裡,兒子的簡筆畫硌著胸口,塑封膜邊緣磨得發亮。相機包抽屜裡,壓著三份“生活難題”:愛好的“取景要求”(紅色標注“6點早市拍‘包子攤蒸汽’(逆光);12點拍雜貨店(招牌+老板特寫);18點整理照片(選10張投稿)”);家庭的“牽掛線索”(“兒子複習:晚上7點9點,重點講二次函數;給妻子買護手霜(她總說做衛生手乾,20元);彆讓妻子知道買存儲卡(怕她生氣)”);身體的“警報信號”(“肩頸勞損:戴護肩;眼睛酸脹:滴眼藥水;沒胃口:早餐吃饅頭,彆耽誤取景”)。
我摸向工裝口袋裡的零錢,昨天發的會計工資剩200元,給母親買了盒降壓藥花了80元,還剩120元——給妻子買護手霜要20元,買存儲卡差180元,心裡像壓著塊濕棉花,既怕錯過雜貨店最後取景機會,又怕兒子因我失約難過。
早上5點40分,我趕緊穿上護肩,背著相機往早市跑。蹲在包子攤對麵,調整參數“ISO200,光圈f/4”,等攤主掀開蒸籠的瞬間——蒸汽裹著晨光升起,金黃的包子在蒸汽裡若隱若現,我趕緊按下快門,肩頸的疼痛讓我直咧嘴,隻能用右胳膊托著相機,心裡默念“這畫麵,值了”。7點,我拍了25張,趕緊往家跑,把照片導進電腦,怕存儲卡再滿。
中午12點,我到雜貨店時,老板正收拾東西:“陳師傅,就等你了,我這招牌掛了20年,今天拆了舍不得”。我蹲下來拍招牌特寫,陽光剛好落在“老周雜貨店”五個字上,老板站在招牌下笑:“拍好了給我洗一張,我貼在家裡”。我點點頭,又拍他疊塑料袋的樣子,指尖碰到相機握柄,突然想起兒子的簡筆畫——他舉著試卷的樣子,心裡一陣愧疚。
下午2點,我去數碼店看存儲卡,300元的要攢半個月生活費,我猶豫半天,買了張200元的(容量小但能湊合用)。下午5點,我回家整理照片時,妻子看見存儲卡,把圍裙往沙發上一扔:“又亂花錢!兒子複習你不管,就知道拍那些破照片,你心裡還有這個家嗎?”我沒反駁,隻是把“雜貨店招牌”照片調出來,妻子湊過來看,沉默了幾秒:“這店拆了,以後想吃你拍的糖水攤,也沒地方拍了”。
晚上7點,兒子拿著數學試卷走進來:“爸,你拍的那些照片,能給我看看嗎?”我打開電腦,他指著“老巷水窪倒影”說“這張真好看,我們班同學肯定沒見過這樣的老巷”。我摸著他的頭:“爸今晚陪你複習,這些題爸都會”,講題時,兒子突然說“爸,你要是喜歡拍,就拍吧,我以後自己多做題”,我眼眶一熱,肩頸的疼好像也輕了。
三、鏡頭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老巷青磚的味道。我摸向肩頸,沒有勞損的刺痛,隻有雜貨店櫃台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老街區業主群的消息:“老陳的‘老巷煙火’攝影作品獲市級攝影展一等獎!獎金5000元;社區還給他辦了‘老巷記憶’攝影展,好多老居民都去看;他兒子數學考了90分,說‘爸爸的照片給了我動力’;他妻子偷偷給他買了新鏡頭,藏在相機包最底層!”
我跑到攝影展現場,看見老陳穿著那件卡其色工裝,胸前彆著獲獎證書,兒子舉著“一等獎”獎牌:“爸,你真棒!”;妻子拿著新鏡頭走過來:“早就給你買了,怕你說浪費,沒敢告訴你”;雜貨店老板捧著“老周雜貨店”的照片:“陳師傅,謝謝你給我留了念想,我孫子天天看這照片,說以後要像你一樣拍老巷”;修鞋匠、糖水攤阿姨也來了,手裡拿著老陳拍的照片:“我們的樣子,還能留在照片裡,真好”。
老陳接過新鏡頭,笑著說“謝謝大家,我隻是想把老巷的煙火留住,沒想到能讓這麼多人記著”。他的指尖不再沾著灰屑,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相機掛在脖子上,鏡頭蓋沒蓋,顯示屏上是剛拍的“攝影展人群”特寫;肩頸的疼也好了很多,他說“兒子幫我買了新護肩,妻子天天給我揉肩,現在拍多久都不疼了”;兒子的簡筆畫貼在相機包外側,他說“周末要帶妻子和兒子去新開發的老巷取景,讓他們也看看我拍的世界”。
“陳師傅,來瓶涼白開嗎?”他看見我,笑著揮揮手。風卷著攝影展的宣傳冊,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老居民的笑聲。我遞過去一瓶涼白開,突然明白老陳鏡頭裡的秘密——那些熬到深夜的整理、貼滿護肩的疼、省吃儉用買的設備,不是“不務正業的證明”,是他把對老巷的熱愛,融進了每一次按下快門裡,把對家庭的責任,藏在了每一次妥協與堅持中。就像那本泛黃的取景筆記本,看似普通,卻藏著他對生活的敬畏;就像兒子的簡筆畫,看似微小,卻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明天我還要來雜貨店上班,老陳昨天說“攝影展結束後,要帶兒子來老巷拍晨露,還要給我洗張‘雜貨店最後一天’的照片”。順便問問他,新鏡頭用得順不順手,兒子的數學題還有沒有不會的,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平衡了熱愛與家庭的攝影愛好者,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