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翼內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寂靜。消毒藥水的氣味混合著鳳凰淚晶粉塵消散後殘留的、如同雨後森林般的清新氣息,形成一種奇異的氛圍。德拉科·馬爾福沉睡著,呼吸平穩悠長,蒼白的臉上終於恢複了一絲血色,手臂上猙獰的符文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片略顯蒼白的皮膚。龐弗雷夫人正小心翼翼地為他蓋上薄毯,動作輕柔,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疲憊和一絲欣慰。
阿斯托利亞站在病床邊,灰藍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德拉科沉睡的臉龐,緊握的雙手終於緩緩鬆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然而,當她抬起頭,目光轉向站在不遠處的安比岡斯時,那剛剛放鬆的眉頭又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
安比岡斯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呆呆地望著斯內普消失的門口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茫然,淚水無聲地滑過她沾著灰塵和血跡的臉頰。她似乎還沉浸在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中——斯內普手腕印記的灼熱,他嘴角刺眼的血跡,他身體搖晃時冰冷的觸感,以及……最後那穿透靈魂般的冰冷眼神和那句“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但更讓阿斯托利亞在意的,是那不可思議的一幕——安比岡斯的守護神,那隻小巧的銀鼬,竟然主動飛向了斯內普教授,甚至落在了他的手腕上,這完全違背了守護神的基本原理!守護神是巫師內心最純粹、最快樂情感的具象化,是抵禦黑暗生物的強大屏障。它們或許會響應主人的意誌去保護他人,但主動靠近一個並非其召喚者、甚至可能充滿負麵情緒——比如斯內普教授的巫師,並與之產生魔力共鳴?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利亞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魔法史上關於守護神的記載,以及她家族古老藏書閣中那些晦澀的筆記。守護神共鳴?那通常隻發生在極其親密、心意相通、擁有共同守護目標的巫師之間,比如血脈相連的親人,或者生死與共的愛侶。而且,那也僅僅是守護神光芒的呼應或形態的相似,從未聽說過守護神實體,哪怕是虛影,會主動觸碰另一個巫師的魔力核心!
安比岡斯和斯內普教授?心意相通?共同守護目標?這念頭荒謬得讓阿斯托利亞幾乎想笑出聲,卻又感到一陣疑惑。剛才那一瞬間的魔力共鳴是真實發生的,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奇異的力量波動。那銀鼬守護神帶來的純淨銀光,確實撫平了斯內普教授因痛苦而狂暴的魔力,幫助他穩定了局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比……”阿斯托利亞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關切,打破了醫療翼的寂靜。她保持著格林格拉斯家繼承人應有的克製與優雅,目光在安比岡斯和德拉科之間流轉。
安比岡斯猛地回過神,像是被驚醒般,有些慌亂地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看向阿斯托利亞。“利亞……德拉科……他沒事了,對嗎?”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目光急切地投向病床。
“嗯,”阿斯托利亞點了點頭,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走到安比岡斯身邊,聲音溫和,“詛咒被清除了,龐弗雷夫人說,他隻需要好好休息就能恢複。”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安比岡斯赤裸帶血、被鄧布利多魔法治療過但依舊狼狽的腳上,以及她沾滿灰塵汙漬的袍子。“倒是你……安比,你還好嗎?你的腳……”
“我沒事……”安比岡斯下意識地縮了縮腳,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但笑容很快消失,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口。“斯內普教授……他……他受傷了……很嚴重……”
阿斯托利亞的心微微一沉。安比岡斯此刻的擔憂和心疼,是如此真切,完全不像是對一個厭惡的教授應有的態度。她想起安比岡斯之前對斯內普手腕印記的描述,想起她今晚不顧一切闖入地窖的行為……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個她之前未曾深想的可能性。
“安比,”阿斯托利亞的聲音放得更輕,帶著一絲試探,“剛才……你的守護神……”
安比岡斯的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她像是被戳中了最隱秘的心事,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和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呐,“它……它自己就出來了……我……我沒想……”
就在這時,病床上傳來一聲微弱而沙啞的呻吟。
“唔……”
德拉科·馬爾福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最初有些茫然和失焦,仿佛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紮出來。他下意識地轉動眼珠,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龐弗雷夫人,掃過鄧布利多,最後落在床邊靜靜注視著他的阿斯托利亞身上。
德拉科的目光在阿斯托利亞臉上停留了片刻,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波動,聲音沙啞乾澀:“……阿斯托利亞?”他顯然還未完全清醒,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
阿斯托利亞灰藍色的眼眸中瞬間盈滿了水光,她走上前,微微頷首,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哽咽:“德拉科,你醒了……感謝梅林。感覺怎麼樣?還疼嗎?”她保持著一步的距離,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德拉科微微搖了搖頭,眉頭因為身體的虛弱而輕輕蹙起。他的目光越過阿斯托利亞,落在了站在稍後位置的安比岡斯身上。當他看到安比岡斯那副狼狽不堪、淚痕未乾、還光著腳的模樣時,灰藍色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一種習慣性的、帶著挑剔和傲慢的刻薄所取代。
“梅林的臭襪子!”德拉科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那股子馬爾福式的刻薄勁兒卻絲毫未減,“理查德?你……你這是什麼鬼樣子?掉進黑湖裡被巨烏賊拖出來了嗎?還是……你又闖了什麼禍,被罰去打掃了最臟的貓頭鷹棚屋?”他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慣常的譏諷,試圖掩飾自己剛剛醒來看到她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彆扭。
安比岡斯原本還沉浸在斯內普離去的悲傷和困惑中,被德拉科這熟悉的、帶著刺的嘲諷一激,幾乎是本能地反擊回去,聲音還帶著哭腔後的沙啞:“閉嘴吧,馬爾福!要不是我,你現在還像個被詛咒纏身的倒黴蛋一樣躺在這裡發抖呢!你以為我願意看到你這張蒼白得像吸血鬼一樣的臉嗎?”她習慣性地揚起下巴,儘管樣子狼狽,但氣勢上卻不肯輸半分。
德拉科被噎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回擊,但身體的虛弱讓他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詞。
“德拉科,”阿斯托利亞適時地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是安比救了你。她冒著巨大的風險,在月虧之夜登上了天文塔頂,引導福克斯凝聚了鳳凰涅槃的淚晶粉塵。沒有她,鄧布利多校長也無法清除你身上的詛咒。”
德拉科愣住了。他灰藍色的眼睛猛地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安比岡斯。那個總是和他針鋒相對、見麵就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對方的理查德?那個他以為隻會惹是生非的理查德家的女兒?是她……救了他?登上了天文塔頂?引導鳳凰凝聚淚晶?這聽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
巨大的衝擊讓德拉科一時無法消化這個信息。他看著安比岡斯狼狽的樣子,看著她腳上包紮的繃帶,看著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淚光和倔強……一種極其陌生的、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一絲微弱的感激和巨大的羞愧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他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喉嚨乾澀,最終隻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他猛地彆開臉,不再看安比岡斯,蒼白的臉頰上紅暈更深了,嘴唇緊緊抿著,仿佛在進行激烈的內心鬥爭。
阿斯托利亞看著德拉科彆扭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轉頭對安比岡斯說:“安比,德拉科他……”
“好了,孩子們。”鄧布利多溫和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阿斯托利亞的話。他走到病床邊,湛藍色的眼眸帶著笑意看著德拉科,“馬爾福先生,你剛剛經曆了一場嚴峻的考驗,現在需要的是絕對的安靜和休息。波比會照顧好你。”他又看向安比岡斯和阿斯托利亞,“理查德小姐,格林格拉斯小姐,你們也辛苦了,尤其是理查德小姐,今晚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現在,請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想,龐弗雷夫人會非常樂意給理查德小姐處理一下腳上的傷口。”
龐弗雷夫人立刻點頭:“當然!理查德小姐,快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腳!還有你這身袍子……梅林的胡子!你簡直像是在禁林裡滾了一圈!”
安比岡斯順從地點點頭,跟著龐弗雷夫人走向旁邊的治療台。在轉身離開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德拉科。德拉科依舊彆扭地側著臉,但就在她轉身的瞬間,他似乎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謝了。”
安比岡斯的腳步頓了一下,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隨即又抿緊。她沒有回頭,隻是繼續走向治療台。
阿斯托利亞將德拉科細微的道謝看在眼裡,唇角勾起一絲了然的弧度。她看向德拉科,聲音輕柔:“好好休息,德拉科。我明天再來看你。”她看到德拉科依舊彆扭地側著臉,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走向安比岡斯。
鄧布利多看著兩個女孩的背影,目光在安比岡斯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他對著德拉科溫和地笑了笑,然後也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醫療翼。
龐弗雷夫人動作麻利地為安比岡斯清洗腳底的傷口,塗抹上清涼的藥膏,並用魔法繃帶仔細包紮好。她又遞給安比岡斯一套乾淨的病號服讓她換上。處理完這一切,安比岡斯感覺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站立不穩。
“走吧,安比,”阿斯托利亞自然地挽住安比岡斯的胳膊,聲音帶著關切,“我們一起回地窖。”
兩人走出醫療翼,踏入寂靜而寒冷的走廊。月光透過高大的拱窗灑落進來,在地麵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夜風穿過走廊,帶來刺骨的寒意。
“安比,”阿斯托利亞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剛才……你的守護神,為什麼會飛向斯內普教授?”
安比岡斯的腳步猛地頓住。她低下頭,看著月光下自己包紮好的雙腳,沉默了很久。她該如何解釋?說她也不知道?說那是一種本能的衝動?說她隻是……不想看到他那麼痛苦?
“我……我不知道,利亞。”安比岡斯的聲音帶著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隻是……看到他那麼痛苦……手腕在灼燒……嘴角流血……快要站不穩了……我就……我就……”她說不下去了,一種巨大的委屈和心酸湧上心頭,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阿斯托利亞看著安比岡斯脆弱而迷茫的側臉,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加深了。她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追問,隻是更緊地挽住了安比岡斯的胳膊。“走吧,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兩人在寂靜的走廊中緩緩前行,月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安比岡斯的心依舊被那個沉默離去的黑袍身影占據著,手腕印記的灼熱、嘴角的血跡、冰冷的眼神、那句“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靈魂深處。而她的守護神,那隻銀色的銀鼬,為何會飛向他?這奇異的共鳴,又意味著什麼?
贖罪、守護、救贖……這條路,似乎才剛剛開始,而前方,是更加濃重的迷霧和難以預料的波瀾。安比岡斯抬起頭,望向走廊儘頭窗外那片深邃的星空,眼中充滿了迷茫、悸動,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責任感。德拉科那聲幾不可聞的“謝了”,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她紛亂的心湖,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但很快又被斯內普離去的巨大陰影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