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門開了!
移動病床的輪子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急促的滾動聲。
像一艘剛剛掙脫風暴的小船,正被緊急拖入安全的港灣。
趙援朝被推了出來。
那群剛才還像失了魂一樣的將軍們,瞬間找到了主心骨。
他們幾乎是本能地湧了上來,形成一道移動的人牆,將病床緊緊簇擁在中央,把醫生護士和所有旁觀者都隔絕在外。
空氣中還殘留著淚水的鹹澀味道,但此刻,那些紅腫的眼眶裡,翻湧的是比淚水更滾燙的東西。
“老趙!你他娘的……”
那位剛剛背過身去痛哭的中將,第一個擠到了床邊。
他蒲扇大手伸出去,卻在半空中停住,懸在趙援朝蒼白的臉頰上方,不敢落下。
“你小子……想嚇死我們啊!”
趙援朝的眼珠緩緩轉動,視線落在這張熟悉又憔悴的臉上。
他的嘴唇乾裂,微微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38軍的軍長,李衛東。
新兵連的時候,兩個人都是新兵蛋子,互相看不慣,時常互相大罵,沒少被連長嗬斥。
直到戰爭爆發,背對背!
“為什麼躺在這裡的人,不是我!老趙,我給你扛著啊!”
當年在南疆的雨林裡,趙援朝替自己擋過一槍,子彈離心臟就差那麼幾公分。
或許這一次心梗,就是因為那顆子彈。
“軍長!”
周守京一把扒開前麵的人,死死抓住病床的護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俯下身,眼睛幾乎要貼到趙援朝臉上:“軍長感覺怎麼樣?!”
他的眼神裡,那股子要把漢東省掀個底朝天的殺氣還沒散儘。
趙援朝的目光從李衛東臉上移開,落到了周守京的臉上。
他看著自己這位心腹愛將布滿血絲的雙眼,眼神裡閃過暖意,甚至還帶上了一點點……
責備。
像是在說,慌什麼。
這點動靜,就讓你亂了方寸?
周守京讀懂了,他愣了一下,隨即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
他咬緊後槽牙,把那股酸楚硬生生壓了回去。
“操!”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一個身材魁梧、肩上同樣扛著將星的男人擠了進來,他臉上的橫肉因為激動而抖動著,“還以為你他娘的挺不過去了!白他娘的掉眼淚了。”
他沒敢拍趙援朝,一巴掌拍在周守京的後背上,力道大得讓後者一個趔趄。
“你快點好!”
男人瞪著牛一樣大的眼睛,盯著趙援朝,聲音吼得整個走廊嗡嗡作響:“你惦記我那瓶藏了二十年的五糧液,不是說好了嗎?等我閨女出嫁的時候開!現在改了!等你出院,咱們兩個對半吹!誰他媽耍賴誰是孫子!”
這句粗俗不堪的話,卻像一道暖流,瞬間衝淡了走廊裡悲愴的氣氛。
“老張你他媽的想得美!”
另一個將軍笑罵道:“老趙的酒量你不知道?對半吹?他能把你喝到桌子底下去!那酒得我們幾個分!”
“分個屁!老子跟老趙的交情,輪得到你們?”
“放你娘的屁!當年在雪山宿營,是老趙把最後一個饅頭分給我,沒給你們?”
這群在外麵威風八麵、說一不二的將星將軍們,此刻像一群毛頭小子一樣,圍著病床吵吵嚷嚷,爭論著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從雪山上的一個饅頭,到戈壁灘上的一壺水,再到演習場上的一次掩護。
他們吵著,鬨著,眼圈卻越來越紅。
這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拚湊出的,是一部用鮮血和汗水寫成的史詩。
他們是從戰火硝煙、雪山草地裡一起滾出來的兄弟,是能把後背放心交給對方的生死之交。
這種情誼,早已超越了職務,超越了利益,刻進了骨頭裡,融進了血液裡。
流血犧牲,他們誰都不怕。
可是,他們卻見不得自己的戰友受半點委屈!
趙援朝靜靜地躺著,聽著這些熟悉的、粗魯的、卻又無比親切的聲音。
他的意識依然有些模糊,身體像散了架一樣提不起力氣。
但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和溫暖。
這些聲音,就像一針強心劑,讓他那顆剛剛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心臟,重新變得有力。
他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一直死死盯著他的周守京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