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軍區總醫院。
鐘小艾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她能感覺到背後沙瑞金和高育良幾乎停止的呼吸。
那幾位將軍的目光淬了毒的冰錐,紮得她渾身刺痛。
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在告訴她,這裡不是她可以講道理、擺身份的地方。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
她深深地、緩緩地彎下腰,對著麵前那幾張布滿煞氣的臉,鞠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躬。
這個動作,抽乾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氣和尊嚴。
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
道歉?
辯解?
在“槍斃”這個詞麵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可笑。
直起身時,她甚至不敢再看那些將軍的眼睛,轉身,邁開幾乎不屬於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出了這條仿佛沒有儘頭的走廊。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麵上,聲音在寂靜中回蕩,敲打著所有人的神經。
她能感覺到,那幾道殺人視線一直釘在她的後背上,直到她拐過走廊的儘頭。
離開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圍,鐘小艾的腳步才變得踉蹌,她扶著牆,大口喘著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
她快步走出醫院大樓,晚間的冷風吹在她臉上,讓她打了個寒顫。
回頭望去,軍區總醫院的大樓燈火通明。
門口,荷槍實彈的衛兵站得筆直,他們的身影在燈光下被拉長,顯得森嚴而冷酷。
一輛輛掛著軍牌的越野車靜靜停著,無聲地宣告著這裡的主權。
這裡已經是一個軍事禁區。
鐘小艾哆嗦著從包裡拿出手機,屏幕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劃開屏幕,手指在通訊錄上滑動了好幾次,才顫抖著點中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父親。
電話撥出,聽筒裡傳來“嘟…嘟…”
的等待音,每一聲,都在敲擊她脆弱的心臟。…
京城,西山。
鐘正國的書房裡彌漫著陳年書卷和名貴檀香混合的味道。
但這沉靜的香氣,卻無法撫平他內心的焦躁。
他背著手,在巨大的紅木書桌前來回踱步。
地上的波斯地毯厚實柔軟,吸收了所有的腳步聲,讓整個房間安靜得可怕。
桌上的紫砂茶壺裡,上好的大紅袍已經涼透了,他一口未喝。
他給女兒開綠燈,讓鐘小艾進入醫院,是他走的一步險棋。
他不是為了護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侯亮平,更不是為了給鐘家挽回什麼麵子。
麵子?
在這種時候,麵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他隻想要一個最準確、最及時的信息。
趙援朝,到底死了沒有?
這個問題的答案,將直接決定鐘家和他本人未來的命運。
如果趙援朝死了,那一切都完了,神仙難救。
如果還活著,哪怕隻剩一口氣,事情就還有萬分之一的回旋餘地。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像一聲驚雷,炸響在寂靜的書房。
鐘正國猛地停住腳步,一個箭步上前抓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小艾”,他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按下接聽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開口的瞬間還是泄露了不易察覺的顫抖。
“怎麼樣?”
他隻問了這三個字,卻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電話那頭,鐘小艾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強行壓抑著:“爸……”
“彆廢話!”
鐘正國低吼道,“趙援朝,搶救過來了嗎?”
“……搶救過來了。”
聽到這個答案,鐘正國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下來。
他向後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那張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
椅子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
他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從一場噩夢中剛剛掙脫出來。
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