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銅鐘聲倏地響起。
成群的飛鳥從山中驚起,“嘩啦啦”地衝上天空。
隨著這一道鐘聲響起,蓬萊宗三十三閣同時蕩起回應的鐘聲。這是每日晨課的鐘聲,意味著一日修行的開始。
一圈圈“當啷”的晨鐘聲在群山之間盤旋不散,無數機關陣法如精密的機括漸次打開,穿各式弟子服的仙門弟子魚貫而出,結隊前往授課的學堂武場。
青蘅提著劍,迎著一抹初亮起的日光,撥開頰邊的一縷亂發。
風把她發辮上的青色綢帶吹得飛起,她手中的劍刃反射著凜冽的光,腳下縱橫開來的劍痕朝四麵八方而去。
她所站的位置是蓬萊諸島最中心的太一閣,閣門口布著六十四卦圖與七十二星陣。
數不清的靈力絲線與天上茫茫無邊的星辰遙相呼應,操縱著一千零八十八把無主的名劍,形成一個龐大而晝夜運轉不休的陣法,被稱作太一閣天機陣。
通過這座陣法可以測算天空中那顆青色歲星的軌跡,蓬萊三方山諸島的紀年計時都以此為基準。
每當歲星從中州之域升起、昭示著一日之晨的伊始,天機陣上方會轟然響起銅鐘的鳴響。三十三閣的守歲弟子則在這一道鐘鳴聲後擊響鐘樓上的銅鐘,宣告辰時早課的到來。
而早在第一道鐘聲從天機陣上方響起之前,青蘅就已經站在這裡了。
這是她第四次闖天機陣。
出生於中州鐘鳴鼎食之家,身為負雪樓青氏三代最強家主的曾孫女,又是個天生靈力、七歲築基的天之驕子,青蘅原本完全可以選擇毫不費力地修煉,在府裡錦衣玉食地長大,輕輕鬆鬆地過花團錦簇、乘車馬衣輕裘的快意日子。
可是青蘅不願意。
她隻要最好的。
聽聞蓬萊三方山諸島有天下第一的劍宗、世間罕有的典籍卷宗、最強的師門與最出色的弟子,小小的青蘅在十一歲那年於府上聽風堂前朝曾祖父長拜三次,求拜入蓬萊宗修仙問道。
她不要風花雪月,隻要天下第一。
舊日過往的回憶像古老發黃的紙頁嘩嘩翻過,其中一頁畫著坐在堂上的曾祖父沉聲問她:“蘅兒,修行一途坎坷多舛,你當真願意?”
那一日是人間立春,燕子躍上屋梁,冰棱融化成水,於廊下滴滴答答,不絕如縷。斜落一地的霞光裡,十一歲的青蘅雙手交合於額前,長身而拜,穿堂而過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她答道:“青蘅願意。”
於是次年春時有蓬萊仙人禦劍而來,過蒼琅山、渡雲水澤,於負雪樓聽風堂前垂首輕叩她頭頂,收了年幼的青氏幺女為弟子。
那一年春末,年紀尚幼的青蘅跟隨師父乘長風、踏雲浪,穿行過鮮花錦簇的人間十二城,遠渡浩浩湯湯的雲水之澤,踏上蓬萊三方山諸島的三千長階,抵達行弟子拜師禮的太一閣天機陣前。
她跪在太一閣的正中央,在諸天星辰神佛的見證下,三拜三叩首,成為了蓬萊宗的正式弟子。
如今的青蘅已經是蓬萊宗最負盛名的弟子,問劍閣掌門的親傳小徒弟,入學時還是築基,短短數年間一路突破金丹,距離元嬰境界隻差臨門一腳。
再來到太一閣天機陣前,握著手裡的劍,與前方一千零八十八道劍氣對視時,青蘅仍有一種恍然如夢之感。
那個當年跪在階前拜師的小女孩,終於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這裡。
蓬萊仙宗坐落於雲水之澤最東邊的海上,所處蓬萊、方丈、瀛洲三洲島與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島嶼被並稱為蓬萊三方山諸島,與人間十二城和昆侖白玉台遙遙對望,是一片與世無爭的化外之地。
宗門內設有三十三閣,各司其職,各有弟子數百名,大部分都是外門弟子,隻有闖陣成功進入太一閣進修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內閣弟子。
人人豔羨的蓬萊內閣弟子,不過寥寥十數人而已。
如果這次闖陣成功,青蘅不僅將成為三十三閣年紀最小的內閣弟子,還將突破蓬萊宗三百年來的闖陣記錄。
上一個突破記錄的人,還是被稱為天之驕子的、她的同門小師兄洛子晚。
而青蘅最想要的看見的,就是待她闖過天機陣、成為內閣弟子、狠狠把洛子晚踩在腳下時,他會是什麼表情。
哪怕是為了見到洛子晚那副神情,她也必定要趕在生辰宴之前闖陣。
第一次闖陣時,青蘅直接被一千零八十八道劍氣聚合而成的浩蕩劍氣撞得橫飛了出去。
擦掉臉上的血,第二次闖陣時,她以身為劍足足抵擋了數千道劍氣,卻在踏入七十二星陣的那一刻功虧一簣。
不甘心不放棄地在算星閣學了兩個月星算和九天八卦圖,背下了黃道十二宮和諸天星辰的運行軌跡,第三次闖陣時,她避開了以星辰之力形成的靈力絲線牽扯的每一道劍氣,卻在即將推門的那一刹那被突襲的劍氣橫掃了出去。
此刻是她第四次闖陣。
足足起了一個大早,趕在晨鐘響起之前抵達太一閣,計算著歲星運行的軌跡,找到了最好的闖陣時機,青蘅這一次做了充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