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親密的姿態?”其中一個人提問。
“比如說……”
青蘅晃了晃腦袋,“手拉手?或者抱在一起?”
一旁的趙小石回過頭,對上了坐在台階上的小豬仔瞪大的迷惑的圓眼睛。
趙小石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
“我開始懷疑鬼新娘是個惡意給人湊對看笑話的古怪老婆婆……”他喃喃。
沒有辦法。趙小石一把抱起小豬仔,一咬牙,踏著門檻就走進了月老廟。
這一次門口的結界沒有攔住他們。見到趙小石和他的豬進去了,另外幾個人也紛紛學著他們,一對接一對地牽手走進了月老廟。
結界發出細微的滋滋響聲,仿佛一個張開的巨大的口,把走進去的人身影吞沒在其中。
這時,下方的靈力罩無聲崩碎。無數暴漲的黑色霧氣紛湧而來,提劍的少年足尖踩地落在青蘅的身側,翻卷的衣袂猶如紛飛的蝴蝶群。
青蘅指了一下結界,然後抬起頭,伸出一隻手,冷著臉,對他說:“牽我。”
她的表情顯現出十二分的不情不願,對麵的少年笑出了聲,偏過頭,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仍不忘嘲諷:“有人說過靠近的話就要砍手。”
青蘅冷哼一聲,在他牽住自己的手時悄悄捏了個雷電訣,細小的電光沿著她的手指劈裡啪啦地炸過去。
她能感覺到洛子晚很輕地蜷了一下指尖。這一次他很明顯中了她的陷阱,儘管裝成無事發生的模樣,她也知道這家夥必定被炸得有點麻。
剛在心裡得意了一下,她的手指忽地被反握緊,那道電擊被.乾脆利落地彈了回來。
青蘅的靈力本來就與雷電和火親近,這一下劈裡啪啦的電流傳遍了全身,連她的頭發絲都被炸起來幾縷。
“洛、子、晚。”她咬了一下牙。
“頭發亂了。”這個令人討厭的少年彎起嘴角,另一隻手伸過去把她的頭發揉得更亂,在她要還手時忽地側身,手指劃開一道劍氣擋住一縷撞過來的黑氣。
“沒時間了。”他掃了一眼不斷湧來的鬼氣,“該走了。”
青蘅拉著他的手走到門口,踏進去時額頭卻被撞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和洛子晚牽住的手,又往裡走,然後再被結界撞了一下。
“喂,師妹,你到底有沒有弄清楚進入結界的辦法?”
站在前方的少年一隻手被她牽著,另一隻手抬起,以掌心的靈力罩擋住不斷撞向他們的鬼氣,飛濺的黑色氣流擦過他的發梢,“再這樣下去我們說不定得死在這裡。”
青蘅也有點沒弄明白。她眨著眼,思考了一下,突然想清楚了。
而後她冷著臉,解開隔絕他們的雷電訣,手指勾住他的手指,很慢地,放進他的指縫間。
十指相扣。
這一次結界沒有再攔住他們。
走進月老廟的那一刻,擋在外麵的靈力罩徹底崩碎。密密麻麻的鬼氣撞擊在門前的結界上,如同無數密集成陣的箭矢,發出一陣砰砰的巨響。
最後一線夕陽的光芒消失了,大開的紅漆木門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青蘅再睜開眼時,明燦的燭火光芒落進她的眼瞳裡。
她抬起頭。
四麵八方都搖曳著明晃晃的燭火,金燦燦的像是盛滿了一室的流光。
兩側的花梨木架子上擺放著紅色的喜燭,成片的大紅綢緞懸掛在木梁和柱子之間,織在布料上的金線反射著灑金般的燭光。
正前方的月老娘娘像下,放著一張鋪著紅布的婚桌,桌上擺著一隻盛交杯酒用的匏瓜,裡麵的酒水微微蕩漾,散發著本地鄉村特有的果酒香氣。
模樣還是月老廟的模樣,可是裡麵的一切全變了。
原本破敗的小廟變得光鮮又亮麗,一切破爛的地方都好似被縫縫補補,恢複了風光正盛時的樣子。
可以想見好多年前的土地廟,風和日麗的春日傍晚,堂內到處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擠得連站都站不下,嗩呐喇叭齊聲奏樂,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紅著臉和新郎官對飲交杯酒。
甚至連塌了一角的天花板都恢複了原樣,大片的金箔紙從上方娓娓地飄落,如同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金色的雨。
站在月老娘娘像前的少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從天花板上掉落的金箔。
“是真的。”
他垂眸凝視著停落在指尖那一點金,“不是幻象。”
“要製作出這麼真實的場景,大約要花費上很多年吧?”
青蘅也抓住一片金箔紙,回過頭,“說起來,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不見了。”
對麵的洛子晚鬆開手上那片金箔,任憑它晃悠悠地飄落,他回答:“這裡麵應當是一個類似秘境的巨大空間,進來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分散到了各處。”
“看起來想要鬼新娘現身,隻有一個辦法。”
他指著麵前的婚桌。
“——成親。”
好似在回應著他的話語,四麵八方響起熱鬨的樂聲。
嗩呐高昂,喇叭明快,伴著咚咚鏘的鑼鼓喧天,曲調喜慶又熱烈,令人想到傍晚時分的鄉間春社,男男女女笑著雜坐在一起,神采飛揚,好多人跳著舞唱著歌,嘈嘈切切的琵琶聲如急雨。
應和著這支歡喜快樂的曲子,虛空中隱隱約約有虛幻的人影在手拉手歡快地跳舞。
時光仿佛在一瞬之間倒流,回到了六七十年前煦暖的春日,蟲鳴咿咿呀呀,熙攘的人群擠在小小的土地廟裡,歡快的笑意好似流水那樣滿溢在夜色裡。
褪了色的記憶忽地鮮活起來。仿佛有什麼人等待了一輩子那麼長,終於在春日流水的傍晚,白發相逢,故人魂兮歸來。
兩片填了紅漆的金箔紙飄落在月老像下,幻化作兩個喜娘打扮的紙片小人,一個手捧喜燭,一個抱著婚書,乖巧又規矩地侍立在婚桌兩側,脆生生的娃娃音開始唱:
“春日宴。”
站在月老像下的少年反手牽住身邊穿嫁衣的少女,她被迫裝出新娘子的模樣,被他牽著走到婚桌前。
“綠酒一杯歌一遍。”
“哢嚓”一聲響,一身喜服的少年執著身側少女的手,用桌上一柄裹著青布的小刀將匏瓜一切兩半,酒香氣溢散開來。
“再拜陳三願。”
倒映在清亮的酒光裡,婚桌前的兩個人各取半個匏瓜,對飲合巹酒,相交的手腕合在一處,垂落的大紅衣袖纏在一起。
“一願郎君千歲。”
行拜禮時青蘅掐了個決,炸起的電流傳過去。
“二願妾身常健。”
再拜時對麵的洛子晚輕動了一下指尖,炸開的火光被一模一樣地原路返還回去。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兩個人一邊結婚一邊在底下打架。
就在這場激烈無聲的打鬥進行到快要白熱化的時候,婚桌底下一隻小小的鬼手悄悄摸摸探出來,小心翼翼而不易察覺地牽住了他們的袖角。
然後那隻由一團黑色鬼氣形成的小手,仔仔細細地、把一根紅線纏上了他們的手腕。
並且非常努力地打了個死結。
解不開的那種。